第二章
呼兰儿女
曹明霞
第 二 章 5 黄爱荷,黄爱莲,这是姥姥和她胞妹的名字。她们还有四个兄 弟,黄青山,黄立业,黄三源,黄雨轩。一夫二妻,是太姥爷黄炳祥 的家庭结构。黄炳祥的大太太不像我们后来电影上常见的大老婆 那样,吃斋念佛,不生不育。她不是。她识一点字,人还不丑,太姥 爷算她的“小女婿"。“十八的姑娘八岁郎,夜夜咽觉抱上床”,说的 就是他们那时期的婚俗。生下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女人二十六岁, 她的小丈夫,也就是太姥爷,才十六岁。然后二三四,一连气生了 四个儿子。生到三少爷时,黄少爷已经变成了黄老爷,给三儿喂奶 水的秋红,是穷人的媳妇。到了第四个 ,小四儿雨轩 ,又请奶妈秋 红来。这一来就没有再走,纳妾收编了。穷丈夫好打发,几两银 子,几头牲畜,那家人就写了一纸休书,人钱两迄了。 大太太虽然对丈夫这样做有些伤心,可怎奈年华老去,已经像 丈夫的娘了,男人喜欢年轻貌美的,这是哪个女人都没办法的事。 让她有底气的是,自己有四个儿子,无须担心日后的地位。二姨太 秋红也算懂事,她不但伺候老爷开心,对自己也是上上下下敬着, 2 6干活麻利。多数时候,她不用下人,亲自伺候他们俩,把大太太服 侍舒服了,才回自己的屋。受了半辈子累的大太太,也过上了享福 的日子,她就比较满足。当秋红一胎生下俩姑娘后,年老的大太 太,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常常跑过来亲手抱抱。她说小蛋子们长大 了,不招人稀罕了,这俩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多好啊。 秋红还会唱些戏 ,她从小长在梨园,领班的就是爹娘。那一年 她们的班子让对手给使了坏,叫人砸了,领班的吐血而死,大家作 鸟兽散。秋红跟一师哥同居。生活不久,师哥竞把她卖给一当地 农民,自己拿银子跑了。秋红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农民看是女 婴,转手就让他妈给送破庙,冻死了。秋红也没打算在这家长久生 活。当她听到黄家找奶妈,就去应了,老爷和大老婆看她人干净, 眉眼也顺,还年轻,就留下了。奶完小三儿,到了老四,秋红又一次 生产 ,这次是男娃 ,可是那农民和他妈喜欢是喜欢 ,就缺钱,撺掇秋 红再去当奶妈挣钱,他们说米汤就可以喂活 自己的娃,穷人命贱, 没事儿。秋红这一去,就再不回来了,那男娃,得了不知什么病,脑 袋大,肚子大,胳膊和腿都细得像筷子。咽气的时候,眼睛还睁着。 秋红没了牵挂 ,和农民丈夫相比,她当然更喜欢这个有财有貌 年龄也相当的黄老爷,虽然进门当的是小,生了两个女儿后,她觉 得 自己和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黄炳祥少年读书,肚子里有些诗文。因他独苗,父母亲把他当 块冰护着,早早找来个大十岁的童养媳,也是希望香火早 日旺起 来。在捻军、太平军、清军混战的关口,国破山河碎,黄炳祥看着满 目疮痍的家园,决定弃文从武。可是,空有一腔豪情的文弱书生, 扛枪打仗实在不在行,几次掉队遭到长官的痛骂,痛骂里带着侮 辱,小憋羔子,没个三拳两脚,来混什么碗? 累不死你 1 2 7 自尊心一再受到伤害,黄炳祥的爱国热情也熄灭了。他开始 考虑是不是开小差,跑回去。恰巧这天,部队活捉一俘虏,从对方 身上搜出的情报,谜一样,没人破得了。黄炳祥读过诗文,用藏头 法给破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发现黄炳祥还写得一手好 字。当即就把他提到机要部 ,当上文书了。 按这个路数,黄炳祥是可以一步一步向上走,实现抱负的。可 是政局风云莫测,他们部队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落花流水地败 了。死的死,降的降,跑的跑,藏的藏。黄炳祥回了家乡。此一回● 他有种出家人的心境,个人力量实在太微弱了,风云面前,能保住 性命就不错了。有妻有子,好好过日子,活命才是最现实的。 家里有了糟糠之妻,不久又续上年轻如意的妾,黄老爷很满 足。他在云贵家乡安葬了去世的爹,就带上家小长途迁徙,离开了 那个战火纷乱的是非地。选择了相对安稳的山东,作为休养生息 的家园。 黄炳祥识文断字,又经历过艰苦的磨炼,小生意做得风生水 起。一开始他做的是海鲜批发,渐渐有了码头。因为走南闯北,广 结好人缘儿,黄老爷的买卖越做越大。老母过世时,他们操办了当 地最大的一桩丧事,流水席白吃三天,随便来,闻风而来的乞丐都 可以一直坐着吃。黄老爷在当地有了仁义的名声。 家境殷实,妻贤子孝,这是每个男人的生活图景。大老婆二老 婆,相敬如宾,姐妹一般客气,鸡不飞,狗不跳,也没有下绊儿使毒 的恶行。一对如花的小女儿,黄老爷看见就心喜。让黄老爷头痛 的,是他的四个儿子。随着他们的渐渐长大,黄老爷奇怪:这几个 东西 ,都他妈像谁呢? 老大黄青山,敦厚,老实,性格像了他妈,可是他除了心眼儿 好,哪都跟不上趟儿。读书吧,一个月过去了,他连个囫囵字还写 不下来,更别说背书,摇头晃头,一脑袋糨糊。好在他还听话,听不 懂,学不会,也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出去乱跑。 老二就不行了,黄立业,真应了那句老话:老大傻,老二奸,蔫 嘎带坏是老三。老二是真奸呐,小小的年纪,猴儿一样精。是坏事 都让他做下了,是好事都让他抢先儿。惹下事了,拿他大哥顶缸。 老二的书倒是念得不错,先生颂过一遍,他就能背下个大概了。开 始的时候,黄老爷很满意,觉得家里要出个秀才。可是慢慢他发 现,老二脑袋好使是好使,可他不往正地方用,先生留的作业,他偷 工减料,能省则省。让他抄的贴,他把字写得大大的,隔三差二,抄 个乱七八糟。“三字经”经他一抄,是这样的: 人之初 ,性相近,苟不教,贵以专。 昔孟母 ,断机杼。教不严,师之惰。 子不学,不成器。为人子,方少时。 香九龄,能温席。融四岁,能让梨。 父子亲,夫妇顺。日春夏,日秋冬。 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 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 私塾先生发现了他的偷奸耍滑,把他的作业念给大家听,连顽 劣的老三黄三源,都笑破了肚皮。 . 2 9 老二还喜欢干的一件事儿,就是小小年纪,便愿意品尽天下名 吃。只要他有了银子,或者能从哥哥手里哄出他哥每月舍不得花 的用度,准领上一帮小哥们,东跑西窜,吃遍全城。十几岁的一帮 臭小子,敢用大碗干白酒,大块吃肉。吃香喝辣,乐在其中。实在 没钱了,他就提他爹的名号,赊着。店家还是给他这点小面子的, 可是面对他们离去的背影,老板总会晃着脑袋摇头叹息:老黄家快 出败类喽 o “蔫嘎带坏是老三",是东北人总结出的生孩子规律。一般的 家庭,都是第一胎老实,厚道;二胎,则聪明伶俐的多;到了第三,可 能遗传基因结合的好吧,一般都是又嘎又坏,贼心眼特别多。黄老 爷的三源,人长得没有三块豆腐高,书读得也不怎么样,可是他成 了哥哥们的头儿。没事的时候,他安静地往那一坐,臊眉耷ill J1.,, 黄老爷还怕这个小三子受屈儿,总是叮嘱二妈多照顾着他点。可 是他哪里知道,一帮子出去,带头打架抢东西的,就是三儿。家里 什么都有,可他就是喜欢抢别人的,开始是包子摊儿啊,小货郎啊, 抢顺手了,冲进店里出其不意就掏出一件小玩意儿。有时候,闲逛 一条街,几个来回都没得手,这时候,即使抢来一块干巴饼子,他也 吃得津津有味,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在抢的过程中老三还发现,光有一副好腿脚快身手还不行 ,还 要有一身好武功。现学是来不及了,只要心硬、手狠、敢拼命,总能 抵挡一阵。比如有人追上来讨要,黄三源就嘻嘻笑着,当场把东西 给毁了,让你要回去也没用。而那些抄着家伙追来的,黄三源不客 气,刷地就亮出刀子。有时还有小包炸药,轰地一下,把来者炸蒙 了。遇上比他更凶猛者,老三硬碰硬,小小年纪还不知命的可贵, 敢豁出去。 老四黄雨轩,看上去还有些头脑。他书读得好,做事也沉稳, 长相也是兼得父母长处。在老三指挥着大家在胡同里打砸抢的行 动中,他参加少。他更大的兴趣 ,是走单儿,一人玩。老四有一对 女性的柳叶眉,母亲一样的高鼻梁,薄嘴唇,眉清目秀。可是有一 天,黄老爷正在一个酒局上,家人来报,老四出事了。 黄老爷看家人的脸色,就能猜出这不是一般的事 ,勉强应付一 下酒桌上的各路朋友,赶紧告辞回家。一路出来的小碎步里,家人 报告了他大概的情况:小四儿他,小小年纪,竟然会放贷放赌了。 不知惹了谁 ,被人扎成了血筛子。 3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