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 三 章 大宝二宝背起书包 ,他们的书包分别是父亲的两条裤腿改成 的,里面瘪瘪的,就像糊在身上的一块补丁。大宝扛起了十捆柴, 他让母亲再给他加两捆,早卖早利索,早晚跑不了卖。母亲说那可 不行,你还正长个儿呢,压坏了,就长不高了。你本来就个子矮,再 压着 ,长大找媳妇都困难了。 母亲的玩笑招来大宝一个白眼,外加一句哼哼。他一使劲,小 个子一耸,自己又加上两捆。二宝还戳在那里等着,他干活确实远 远赶不上大宝,可是他不惹母亲生气。母亲只给二宝放了六捆,二 宝不好意思 比哥哥少这么多,况且论个头 ,他 比大宝还高。他坚 持,妈,再放几捆吧。母亲叹口气,远道没轻载儿,还是少拿吧,压 坏了可合不来。三宝小贞,你俩合着抬一捆吧。 不行,他俩蚂蚁似的,抬出去,别人还走不走路了? 大宝噌地 把那捆柴 ,又撂到了 自己的肩上。 这个犟犊子。母亲骂道。 大宝二宝前面走,身上有了分量,步子格外快,三宝小贞一旁 小跑着相跟。三宝一手拽袄袖儿 ,一手扯裤腰 ,他的裤子老往下 3 2掉,不一会儿热出了鼻涕,用袄袖顺势一抹,老抹的部分都油黑发 亮成了一块铁。小贞说三宝,你又往袖子上抹鼻涕了,看回去我不 告诉妈。 你还管我叫三宝了呢,你没叫三哥,没大没小,你告我也告,妈 也会打你。 大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大哥的眼神很有威力,这一看他们, 他们就不再吱声了,在后面快步跟上来。 嗬,这是谁家的孩子呀,这么小,就能帮大人干活了。 不止干活,还能拉山呢。有人附和。 谁家的? 道南老刘家的那帮儿。他妈你不认识? 就是个儿不高,挺能 养的那个,听说一下子生了十个,还不算死的,真能生。 人家能生也能养啊,你看把孩子侍候的,多干净。一个个也能 干 ,随了根儿 。 是,那女人可要强了,特别干净,听说他家门槛儿都擦得锃亮。 这家爷,fiq J1.,,有福了。 爹强强一个 ,娘强强一窝儿。老话儿说得没错。 听到表扬,二宝的腿有劲了,三宝和小贞也都昂起了头。他们 走得雄赳赳地,很是自豪。惟有大宝,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闷着 头,一如既往。 今天运气不错,刚站下,就有人来问价了。五分钱一捆,虽然 大家的价钱都一样,但货有差别。刘庆林舍得下力,他把这些小灌 木,削得就像一根根竹子。笔直,好用,何况,又是四个招人儿疼的 小孩儿。 只剩一捆的时候,快八点了,该上课了。大宝把这捆柴立到一 电线杆上杵好,说三宝小贞你们看着吧,别让人拿跑了。 3 3三宝小贞都点头,说知道了。 大宝拉着二宝的手,撒腿就跑。 天冷 ,两个孩子踢着脚哼起了歌谣:小皮球,架脚踢,马莲开花 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Jk二九三十一……你左我右,我右你 左,他们用踢脚绊儿来缓解寒冷。小贞突然出主意,哎,三宝,咱们 把这捆卖了呗,卖完了,咱就可以回家了。 你怎么又管我叫三宝了? 妈不是让你叫我三哥吗,妈不是说 差半岁也是哥吗? 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等我回家告诉妈。 告吧,你就爱告状,告状精 ! 这时,小贞回头才发现,孤零零的电线杆上,没有了那捆柴,什 么也没有。那捆柴,长进电线杆里去了吗? 三宝吓得一下子就蹲地上了。 小贞东跑跑,西看看,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说小姑 娘,你是找这捆柴吗? 他的胳膊下夹着那捆柴。 是啊,那是我家的。小贞要上去抢 ,可是又止步了。 中年男人说,你家的我知道,我是想买啊,只是我没有带钱,你 跟我回去拿钱吧。 三宝看向了小贞,小贞看向了三宝。 不远 ,就在后边。你们俩一块去也行。男人说 ,用手一指。 两人一起去,小贞胆壮了,她拉起三宝,说行,咱们拿上钱就能 回家了。 三宝犹豫着 ,站了起来。 当天晚上,三宝就发烧了,还频频地尿炕。睡着了眼睛也是睁 3 4着的。“这孩子是吓着了。”母亲问小贞他们都去了哪里 ,见过什 么。小贞说跟着叔叔拿上钱,就回来了。什么也没看见。 母亲问谁跟那叔叔进屋拿的钱呢? 小贞说我在院里玩了几下悠悠(秋千),三宝进屋跟着拿的钱。 哦 ,母亲放 了心。她想,三宝也许是让黄 鼠狼给冲了。那时 候,在北林镇,走在柴垛旁和胡同里,都能遇见黄鼠狼,当地人叫黄 皮子。有时你没看见它,一晃,一个黄影,就没了。人回到家,会流 泪,打哈欠,要酒喝,严重的,还哭笑着要鸡吃,如果有人上去拉她, 她会说别踩我的脚啊,别拉我的爪儿啊——完全是替黄鼠狼在说 话。害这种病的多是女人,当地人说女人体质弱,七窍容易被黄皮 子串通,串通了,也就被迷(读“秘")住了。遇见黄鼠狼的,男人一 般没事,女人或孩子被黄皮子迷了,家人一般会手持铁锹,刀具,来 到院里,对着陈年的柴禾垛,一通猛捣,把柴堆掀个底朝天。有时, 也真会蹿出一只黄鼠狼,嗖地跑掉了,跑不掉的,当场被人打死。 这时候屋里的人,就渐渐平息了,睡死了一样。一两个小时后回过 神来,家人给叫一通魂儿,再过两天,人也就好了。 三宝是不是被黄鼠狼吓着了呢? 母亲等到子夜时分 ,拿上饭 勺,当当当,在屋门的顶框上,磕三下,扬声说,三宝,跟妈来——三 宝,跟妈来——如是三遍,再走到大门外,对着院里的大门框,当当 当,又是三下,三宝,跟妈来——三宝,跟妈来——叫声悠远,凄凉 绵长 ,屋里的三宝 ,答得小声 ,嗫嚅,伴随着羞怯。虽然他还 出着 汗,莫名的虚汗,确实很难受,可是母亲的这种治病方式让他更难 为情。小贞娟红,她们一双双黑亮的眼睛,正看着他,好像他是演 员。三宝天生胆小,不愿意与众不同。直到母亲拿着那只勺子回 来 ,到缸里舀了一点水 ,抱起三宝的头 ,让他喝下 ,然后把三宝喝剩 下的洒到屋门后,再叫一声,三宝,跟妈来——三宝答应毕,他的魂 儿,才算回来了o 3 S 三宝躺了下来。 小贞嘻嘻掩嘴笑。 那一天母亲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三宝和小贞到了那家,那人 把小贞支到院里跳绳,打秋千,而指着三宝,说来,你跟我进屋拿 钱。 母亲没有深究,她只觉得,出事的应该是女孩儿,一个小蛋子, 没人感兴趣的。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她错了,她的错 ,是她们那个 时代的整体性意识疏漏,只怕女孩子被人糟蹋,而不懂得男孩,也 是可能被吓坏的。 三宝因为这一经历,影响了他后来的婚姻。 娟红的出生给我们家带来了阶级的差别和真正的不平等。小 贞是大姐,虽然只比娟红大两岁,可是相当于我们家的童养媳,而 娟红则像个阔小姐。小贞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她不但做饭,喂猪, 剁鸡食,还要看孩子,洗衣服,拎马桶。晚上的时候,插鸡窝,插大 门(鸡窝用木板,大门用比她高的木门杠),棚猪圈(猪栏上面也要 用木板棚上,因为猪也怕冷)。小贞最恨的就是插鸡窝了,她也怕 黄鼠狼。黑黑的院落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贴着墙根儿,七拐 八拐,干一个年老更夫的活,确实难为了小贞。 小贞曾跟我说,她老是怕脚后跟儿有东西,就像有一只鬼的手 在抓挠着她,她只有贴着墙溜。小贞说咱妈吧,不但重男轻女,她 还偏向好看的,你看娟红,她又稀罕又惯着,从来不让她干活,碗都 没洗过吧,倒是比她还小的三凤,要洗碗扫地。还有留住儿——留 住儿说的是我——你才四岁,就天天抱个土豆挠子(削土豆皮的一 种自制工具),黑灯瞎火地打土豆皮,唉,这人啊,就是命,亲爹亲 妈 ,也照样不公平 ! 小贞的感慨是有道理的,在我们家,确实人人有岗位,没有白 3 6吃饭的。唯独娟红可以逍遥。大宝二宝,是负责出力的,上山,拉 柴,帮父亲抬花筐。三宝体弱,但他头脑聪明,能算得一手好算术, 他就负责全家人的文化建设,谁的功课不好了,由他督导,批评,也 兼体罚。母亲用人识人,人尽其用。五宝六宝,平时顽皮,淘气,母 亲利用他们攀高人低喜欢撒野的特点,让他们去广阔天地里采集 猪食菜,一天的定额是一麻袋,要实的,不能虚飘着那种。猪特别 爱吃的灰灰菜,在黑油油的大地上,像一片茸茸的草坪。两个猴子 一样的男孩儿,打着滚玩儿,就把麻袋装满压实了,麻袋实成了一 个圆球,小哥俩滚铁环一样骨噜着回来。再小点的,也不闲着,都 安排到没什么危险的岗位,比如小凤洗碗,我和英子轮流扫地,削 土豆皮。小凤的两只小手,又轻又快。英子也将饭后的残渣一丝 不落地倒给鸡吃,小鸡只要看见她就会围拢过来……唯有娟红,大 家闺秀一样,闲闲散散,随随便便,什么事儿都没有。别人干活是 任务,她搭把手算解闷儿。 小凤曾问母亲,为什么二姐可以不干活? 她怎么就没有分工? 娟红不是有病嘛,她生不了气,你看她脖子下,那淋巴,一气就 起来。 她一气就起淋巴,我一气还流鼻血呢。瘦小的三凤性子随大 姐小贞,敢于斗争。 母亲自知理亏了,笑笑,说你们都是我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心手背可不同,上回娟红上火,你带她吃的是冰糕,我病呢, 就是一碗白糖水。 咦,都跟你大姐学啦? 都学会顶撞我啦? 母亲强词夺理,还要 虚张声势。 “那我也不干了 !"小凤把笤帚扔掉 ,罢工了。 3 79 因为四宝的夭折,母亲在给五宝起名的时候,从第二个字,铁 那块,就改辙了,不再顺着“铁"来叫,大宝刘铁汉,二宝刘铁良,三 宝刘铁民。四宝被老天收去了,母亲怕剩下的也给顺了去,五宝改 叫刘林海,六宝刘林涛了。他们顺了父亲尾字“林"那一脉。 小贞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连邻居都奇怪,你家小贞,为什么 长得一点都不像你们老刘家人? 看她上边,三个哥哥,大眼生生, 都那么好看;再看她下边,几个弟妹,也都水灵,怎么就她一个人长 了一对小肿眼泡JL? 大家说这些话是不忌讳的,因为她们也都相信“踩生”一说,知 道小贞的踩生人,是那个人人不待见的、人人痛斥的,我的二流子 姑父。她们挑起这个话题 ,一是表扬母亲,说她养的一堆孩子里, 个个都好,小贞稍差,也无大妨。而同时也能让母亲,把那个王米 粮的故事,再讲一遍。妇女们在一起,爱听家长里短,然后对勤劳 的二姑姑纷纷寄予同情。 母亲说,也怪了,生头几个,都是他姑姑来的,来了也舍不得功 夫儿多呆会,留吃饭都留不住,说地里有活,紧赶慢赶就往回走了, 他姑姑就是个劳累的命 ! 到了小贞这,那天还下着小雨,谁想到, 是他王米粮冒上来了呢。他说去街里给牛治病,抱个鞭子,就进屋 了。当时小贞刚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姑父这么个德性。 该着啊,有什么办法呢,现撵出去都晚了。 母亲生下我们这一堆,都是在家里生产的,请来接生婆,之前 好烟好茶地敬着,之后好吃好喝招待一顿,就算酬劳了,不用付钱。 家里没有沙发 ,对客人的招待 ,一律是上炕 ,稍远的关系坐炕沿边 3 R上;亲戚或者贵宾,就是炕头儿了,接生婆从早晨来,就盘腿坐到了 炕头上,炕头儿是北林人待客的最高礼遇。 小贞的出生很顺利,白胖白胖,又是个姑娘,接生婆和母亲都 很高兴。父亲当时又跑出去多买了一道菜,算是庆贺。酒足饭饱, 接生婆前脚刚走,王米粮后脚就到了。他抱着个赶牛的鞭子,五月 份了还穿着大棉袄,长年的油渍使那黑棉袄发着铁皮一样乌黑的 亮光。又来赶饭碗了,可是他怎么偏赶上了小贞的踩生? 唉。 王米粮说,你二姐说了,弟妹可能这两天生,让我捎来五块钱, 给弟妹下个奶。说着,他潇洒地伸手到怀里,捏咕半天,掏出一张 票子,拍到炕沿儿。意即看,我不是来白吃饭的。 母亲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勉强地说了一句他姑父你坐吧,让出 了炕沿儿。母亲 自己,则坐回炕头上 ,头上包着花头 巾,五月份的 天,确实还不暖。刚生出来的小贞,包裹得像一穗玉米,放在炕里 头炕根儿上,母亲是怕其他的孩子跑进来,压着碰着这穗玉米。 二姑父不客气,他说看看孩子,然后不管母亲愿意不愿意,探 身就向里扒望 ,这时小贞就醒了,婴儿的脸就像小老头 ,全是皱 ,还 很红,并不好看。二姑父说是个 丫头。母亲很烦他说话,什么丫头 、r头,又不是旧社会。 二姑父稳稳地坐在炕沿,中午是肯定不走了。父亲问他喝水 吗? 二姑父说还喝水呢,不喝肚子都咕噜咕噜叫,没食儿啊。 那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肚子没食儿怨谁 ,我二姐天天那么 辛苦下地,你都管不了自己的一张嘴? 母亲像呲答儿女,跟二姑父 说话。也难怪,别说母亲,就是父亲,都痛恨这个比自己姐姐大十 几岁的老爷们。他差不多是集所有东北老爷们儿的毛病于一身, 是东北好吃懒做型的标本。平时,姑姑下地,他放牛;姑姑做饭,他 在一旁喝酒;姑姑晚上搓玉米,他早早睡懒觉儿;姑姑吃粗粮大饼 子,他偷出钱来买蜜糖麻花。总之,姑姑成了他家的长工 ,每天都 3 9男人一样干重活,他则懒婆娘一样处处溜奸耍滑。懒和馋,是村里 人最忌讳的毛病,也是人人都爱享受的毛病。王米粮把这两样都 占上了。 母亲背后一直管姑父叫二流子,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说,你 那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姐夫,又要来赶饭碗了。 今天 ,他把饭碗赶了个正着。 母亲所言不虚,王米粮经常拉上那头比他还懒的老牛,有时去 山坡上吹吹风,有时去街里看看病,说牛不吃草了,可能病了。其 实他就是想走一趟,上上街。一上街每次都要路过我们家,二姑父 总会找出各种理由,到我们家停一停。口渴了,脚累了,牛歇一会 儿。他的口渴或脚累总是正赶上我家的中午饭,总不能大家都吃 让他看着啊,磨磨蹭蹭,他就端起了饭碗。 现在,递上五块下奶钱的姑父,吃得更理直气壮了,礼都随了, 焉有不吃之理? 好歹还是个喜事。父亲除了给母亲煮小米粥、鸡 蛋,给他二姐夫做的下酒菜,就是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泥了。虽然 父亲的土豆丝切得很粗,粗得像木棍,片也厚得像木板,可是桌上 有打来的一斤酒,这顿土豆宴,有酒有菜,也就算一席了。 在小贞越长越大的日子里,母亲总是用狐疑的目光审视她:这 小贞,真是被踩生了,越长越像那个王米粮了。 “像也是你的问题 !"小贞的反抗很有力量,说得母亲一愣。 咦 ,这孩子,这么小就会血口喷人了。母亲说那个二流子王米 粮,长得那么丑,黄眼耗子似的,我看上谁,也看不上他呀 ! 那谁知道 ! 小贞说。 由于剑走偏锋,小贞的反抗很奏效,母亲后来,轻易不敢再说 她长得像谁谁谁了。因为小贞的回答 ,让父亲也很烦恼 ,他一整天 时间都没给母亲笑脸,而在小贞的记忆中,父亲是怕母亲的,母亲 4 D是这个家的最高领导,中央政府,集权。而现在父亲的态度显然是 生了母亲气,至少是动摇。母亲老实了,她的老实表现在一天三顿 大饭,做起来不再唉声叹气。每个孩子两套棉衣,夏天就早早缝制 出来。母亲对小贞,也经常称呼“我大姑娘”了,而不是像从前,动 辄就说看你那受气的样儿,像你姑 ! 母女斗争,小贞取得了小小的胜利。 胜利的小贞还总结出了她小时候经常失败的教训,那时候,她 没有这么多学识 ,跟母亲顶起来 ,就是硬碰硬 ,母亲说一句,她有十 句,她的活儿干得不好,错误就摆在那里,她也不服批评,嘴里横七 竖八飞出一堆话,惹得母亲上来拧她的脸,掐她的腮。每当这时, 三姐小凤就遭殃了,小凤本来是背在她背上的,她们的头是同一个 方向,都向上。而这时,大姐小贞会突然一抖,再一耸,背上的小 凤,就被反方向耸了个脚朝上。 头朝下的小凤就像三十年后奥运会上的体操冠军,两脚的吊 环儿是大姐尚未撒把的两只小手,小凤的本能挣扎使她的动作显 得高,难 ,险。小凤的小脸儿都憋青了。“你想控死孩子呀 !”母亲 大叫,并来拧小贞的脸。 “你养出来的崽子,天天让我哄!”小贞一抖搂,小凤又像被劫 持的人质一样,正了过来。小脸儿贴着她的姐姐,母亲下不去手 了 。 I D 后来的日子里,小贞常用怠工、破坏设施等行为,出她胸中的 闷气。家里的碗,盆,碟,时常有磕掉的茬儿,有一次,那个容十口 人用的马桶,大缸一样,裂璺儿了。早上小贞拎走的时候,地上渗 了一摊湿,是尿。母亲心疼啊,这马桶很贵的,相当于家里的一大 4 J件,准是小贞晚上拎进来的时候不好好拎,摔摔打打,磕裂的。母 亲追出去问是不是她干的,怎么就忍心摔破了马桶? 凭什么就说我呢,五宝六宝也有拎桶的时候啊。 你拎的时候多呀。 干活多还有罪了呗。 你就说是不是你磕的吧? 小贞突然一昂头,大声地回答 :不知道 ! “你打死我也不知道 !"小贞学起了刘胡兰。 她的英雄气概把母亲都气乐了,母亲说可惜,你的英雄都逞在 了家里,跟你妈使了。 母亲后来也改变了持家政策,因为她看出,小贞快成农民领袖 的头儿了,没有她,小凤就不会也学会顶嘴,没有她,英子就不懂用 怨怒的眼神看她。小贞说,咱妈呀,天天天不亮就让咱们起床,糊 火柴盒糊火柴盒,快累死了。我看她不像咱们的妈,倒像个女生产 队长 ! 说母亲像个生产队长,事实上她比生产队长更能干。因为真 正的生产队长,是背着手的,偷奸耍滑得过且过的,母亲不是,她身 先士卒,全心全意,而且不留余地。比如现在,为了领导大家把火 柴盒糊好,她亲自上阵,手不闲着,嘴不闲着,眼睛也没闲着。 案桌前,母亲盘腿而坐,她的左右腿形成两个窝床,正躺着吃 奶的双胞姐妹小智和小慧,她们一左一右,脚对脚,她们吃她们的 奶,母亲的手忙 自己的。刷糨糊,卷盒套,双手齐下不需眼睛看,她 的眼睛用来巡视哪个孩子不好好干,捣乱。 “五宝,你的糨糊刷得太厚了,那样盒不好干,面粉也浪费。” “六宝 ,老实点,别尽往人家那扔 ,图那点小便宜”,母亲可谓眼观六 路,耳听八方。她一边飞快地完成着她这道工序,一边指挥调度。 4 2一会儿催促犯困的英子,一会儿调解正跟英子怄气的小凤,别跟妹 妹一样的,大的让着小的。正说着,哎哟,她怀里的小智,因为吸不 出奶 ,会突然咬她一 口,母亲疼得直吸气。也有左右两边 ,齐心合 力 ,一起咬母亲奶头儿的时候 ,母亲推了她们一下 ,“牙还没长呢, 就知道咬人啦!”这一推,使本来就吃不足奶的她们,呜哇呜哇,变 成嘹亮的军号了,呜哇儿——呜哇儿——震得耳鼓都颤。哭声让 我家小小的屋子一下子就炸了,大家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 ,围过来 看,说实话,大家都是喜欢这对小妹的,她们俩太小了,抱在怀里, 像抱个小小的玩具娃娃。母亲说,别看热闹,别看热闹,看也手别 闲着。然后她赶紧安抚这两个惹麻烦的小东西,用腿轻轻颠晃,母 亲的腿相当于摇篮 ,比摇篮更舒服 ,晃一会儿 ,再把嘴填满 ,她们就 不哭了。慢慢地 ,娃娃们睡着了。 4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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