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失望,以及可以抱有何种期望(6)

总之,在作者看来,“贫富极度悬殊,文化精神生活虚假凋敝,日常人际关系和生活环境极度规整、刻板、隔绝、孤寂的国度——这是今日的真实美国”。在美国,“无限度物质扩张被提炼为一种新的集体共同身份,除了大众娱乐语言、心理咨询语言,还有技术、数字和管理语言之外,在人与人之间,似乎再没别的交流形式”。而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整个世界也在趋于美国化,包括过去与美国抗衡的社会主义阵营。作者写到,1991年“自由”的胜利,意味着人类的这一大部分也彻底臣服于这种生活方式。作者还说:“强悍和尊贵,作为人生品格,不再属于今日西方。”尊贵不好说,但美国至少还是今日西方中最强悍和野性的,至少在对外的方面。西方曾经最强悍的,甚至也追求一族“尊贵”的国家可能要属昔日的法西斯德国,他们却被西方人自己给打败了。

我们再来看苏俄。作者对苏联有一种留恋,苏联和美国也恰好构成一种对比。尽管他1994年夏天第一次去俄罗斯时苏联已经解体,他觉得自己还是感到了不少美好的东西。但若看他此前几年还在美国的时候从电视中看到苏联解体时就已有一种伤感,而到俄罗斯的“下车伊始”也就有一种感动。我们或许可以说,这种情感首先是对美国乃至今天的中国失望的直接结果,是一种因此之故而对“异托邦”的寻求。

作者虽然认为斯大林的苏联是“建筑在尸骨和谎言基础上的强横制度”,但他可能对这个“社会的深处,暗藏着明快、晶莹和温暖”还是估计过高。他认为有相当数量的事例表明,有一大部分苏联人民,也包括不少趣味比较高雅的青年男女,事实上接受了这个制度,并勉强建立和维持了一种单纯、质朴、草根性的小群体价值观。他说苏联人民“畏惧、蔑视、尽可能躲避,却也习惯并严重依赖这个蛛网般严密的庞大体制。他们学会最大限度地争抢并占有体制给予人民的各种许诺:免费住房、免费教育,不需要发愁的工作,需要排长队领取的优质香肠、咸鱼和奶酪”。“一般来说,他们的生活并不像索尔仁尼琴小说里描述得那样悲壮、凄惨,他们也并不似美国‘冷战’评论家们所暗示的那样,殷切渴望多党选举或投票自由。”但这种“争抢”不正是制度带来的问题,不正是对道德和精神的侵蚀吗?如果多数人想要过的正常富足生活需要通过“潜规则”、需要通过侵蚀道德来实现,怎么会是社会深处的“明快、晶莹和温暖”呢?另外,且不说多数人,不说人们的物质生活,甚至也不说言论和政治自由,和作者类似的作为少数的知识分子,日常生活在这样一个“蛛网般严密的庞大体制”中是否又会真的快乐呢?故此,一种给人以普遍尊严的自由民主制度还是值得去争取的。

作者还认为:“苏维埃体制宣讲的某些观念碎片,经过篡改、变异,事实上浸透于最后那一两代苏维埃人的内心,比如友爱互助、淡泊功利、对纯科学或纯艺术的敬仰和渴求。”我虽然同意他所说的苏联,但斯大林之后的社会主义同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在气质上还是有相当不同:新中国早期对“阶级斗争”如此强调,对“人道主义”如此厌恶,反映出内心里对某种生活旋律的厌憎,也许还有嫉妒。但是,将“友爱互助、淡泊功利、对纯科学或纯艺术的敬仰和渴求”直接视为是苏维埃体制宣讲的“观念碎片”,这可能也是太理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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