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心湖南(1)

刘德水

十年前,经张中行先生介绍,我开始和钟叔河先生通信,相互有了书缘往来。记得曾寄去五十元.向他讨购《书前书后》。先生寄来签名本,并把钱寄回。我为此颇过意不去,又给他寄去中国民居全套邮票一册以表谢意,先生回信说:“收到了惠赠的精美邮册,我二十岁以前热心集邮,少时邮册历经丧乱,至今仍有保存的,故对于此册大感兴趣。但觉得你作为回报,又为之不安。”

此后联系就多起来。那年他编《周作人类文编》,刚刚杀青就写信告诉我。我知道,这是他晚年退休后着力极大的一项工程。当年,他被解除公职,靠拉板车过活,是周二先生的书、文陪伴他度过如年的永日。他给知堂老人写信表示晚辈的谢忱,老人回信,赠书、剪报、字幅,让这位身陷底层的青年深受感动。也是知堂老人慧眼识人,或者是钟先生久存于心中的知遇之感,促使他拼尽晚年的精力,收集整理了周二先生的全部著作,编成这部相当于“全集”的皇皇巨著。然而好事多磨,这部书迟迟未能出版。先是赶上抗战胜利五十周年而延迟。钟先生无奈,只得先选了四卷本《周作人文编》,请张中行先生作了长序,由广州出版社出版。可是依然没少落埋怨。当年曾和张中行老人谈起钟先生的苦衷,我们也只好无奈地相对苦笑而已。

后来,又买到了先生编的《知堂书话》,前面的序文里,先生道出了他的苦衷,但也是隐约其辞,无法明言。记得只引了明代张宗子的一句话:“他读的书多。”唉,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书终于能出版,已经足以让人念阿弥陀佛了。

后来,陆续读到先生更多的书和文章,对他的了解也就更多了。先生出身书香世家,乃翁曾留学日本,是中国早期的渡洋求学者之一。他自己早年投身革命,后来进《湖南日报》社,因书生意气,于一九五七年获罪,成“右派”,“文革”中复陷囹圄,被判十年徒刑,直至一九七九年才获释,也算得一位老“运动员”了。我虽无缘罹此坎坷,但仍落得个“不务正业”的名号,有时便把苦恼向先生诉说,先生乃敦厚长者,总是给我以理解和鼓励。记得信中曾说:“读书写文章,即如酒人之于酒,欲罢不能,不懂味的人是难于理解的。恐怕由他去吧是唯一的处理办法。中学教师,夏丏尊、朱自清、周作人,都是当过的,如果他们当初不‘不务正业’,在文学上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但现在不比从前,个人很难有真正的自由,苦恼也是免不了的。”

几句话,给我以极大的鼓励。由此,我坚定了继续读、写的信心。其实,在文化日益荒漠化的当今,作为一名有良知的文化学者,他自己也是有很深的苦恼的。他身体不好,写信常说“贱体不争气”,我不忍心写信打扰他,因他每信必复,我没有理由耽误他的宝贵时间。常常只从不断发表文章这一点来推断他身体的状况。有一段时间,久未读到他的文字,心里便有些着慌,写信去问,他回信:“我身体还好,只是天热,不能做事。文章一是写不出,二是不想写,因为言不由衷则不愿言,言之使编辑犯难则不忍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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