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念楼里的钟叔河先生(3)

二○○六年春节期间,我收到了钟叔河先生一月十八日为复我一信而给我寄来的一册薄书,封面上有先生作为短信的回复文字,略云:“正如知堂所云,写文章,也只是由于孤寂的缘故,所以对于愿读和能读的‘第二人’总是感谢的。”我把这话视作是一位长者的身教。二月,我就在春天已来临的暖意中度过。

二十六年来,经钟叔河编出的文字,应当是思想解放、民主意识发展的启蒙文字。大劫之后的人们,在精神上需要先站起来,先多元起来。说胸襟广大,连自己的先人都容不得,大约是不好的。不放眼世界,就更不行了。今日中国是历史中国的延续,未来中国也还是历史中国的延续。这应该是先生多次编印对近代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的包括曾国藩、周作人等人文字在内许多好书的原因。

张舜徽先生在《清人笔记条辨》中评价顾炎武的时候说:“吾人今日回顾明清之际,士子皆为《四书五经大全》所桎梏,眼孔极小,固执异常。亭林不惜大声疾呼,以激起一世之人,力主博综旧义。以破执一不化之见,并昌言‘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俾治经者不复为《四书五经大全》所囿,其摧陷廓清之功固不可泯。”“使无亭林披荆辟道于前,实亦无由以臻后来乾嘉经学之盛。”我觉得用这段话来参说钟叔河先生二十多年的出版功业,该也是恰当的。

在先生寄给我的书里面,夹有先生用毛笔书就的一段文字,是写在十六开八行红格宣纸上的:

“知堂老人《结缘豆》一文,最所爱读。有云,煮豆微洒以盐而给人吃之,岂必要索厚偿,来生以百豆报我?但只愿有此微末情分,相见时好生看待,不至伥伥来去耳。古人往矣,身后名亦复何足道。唯留存二三佳作,使今人读之,欣然有同感,斯已足矣。今人之所能留赠后人者,亦止此。此均是豆也。张掖黄岳年君能读知堂文,写此赠之。乙酉腊月十九日钟叔河。”字与知堂似,文末盖有朱文小印章一方,是先生姓名,也大是知堂意味。八行一百三十八字,加小印刚好书满一纸,自是神品。我在当天的日记上写道:“春日晴好,春风入怀,欢喜踊跃,有此胜缘,岂不大快。此册页当终身宝之。”

梦里,我已经有几次见到钟叔河先生了。是父执行,和怡融融的。我偏处西北,不能随心往谒先生,但向往念楼之心,却常存于心中。先生不多下楼,朱纯夫人的身体康复了吗?让人牵念。

今日,我买到了先生的又一本书,是《钟叔河序跋》,我在其中找到《走向世界——近代知识分子考察西方的历史》的后记,补足了被儿子扯去的那半页文字,并嘱咐:此于我家两代人有惠之书也,当珍惜之。

(二○○六年一月《弱水书话》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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