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之缘(2)

张先生这里说的两种书,我手中也有。前一种,是见张先生在柜前欣赏,口中夸赞,推想是那种拿到手,单看装帧就美得不行的书,自己才因心羡,趋而购之的。后一种,是书刚印出,钟先生就从长沙寄来的,非但不必自掏腰包而白看,还能亲获扉页上的题签,当作纪念品而存留于架上,或谓是收下一寸丹心了。这本不很厚的书,装帧、版式、配色和用纸,特点是素,素和雅常常为配。钟先生对自家书的外观设计,纵然不是亲自动手,想必也是有过见解的。而那本显得厚重的《儿童杂事诗图笺释》,是他一手包办,谁见了都会说好,好,离不开经营的苦心,连我这门外汉,抬眼一看,也知道不容易。张先生懂这里面的学问,他将这份功劳记在钟先生的身上,是“说开本、封皮、版式、套色、边框、字体、行距等等,都美得了不得。尤其笺释,每一首的,与诗和图对称,也是遍全书,恰好两面,真是神乎技矣”。技,并非雕虫之功,对身怀全才的编辑家,更不能算末节。我多年所干为报纸,深知画一个漂亮版面的难,况书籍乎?在这方面,钟先生也是“惟日孜孜,无敢逸豫”,因了他的学养,大到文章,小到装帧,都深有讲究。比起他的功力,我只有闻风而仰慕了。虽拜金主义大行其道,钟先生却不顺适其流,一仍旧惯,肯埋头于学海,所取者之远,恐为常人难及。纵使身外的浮躁气难以抗,却可以躲,寻片时之静。他能和张先生坐谈多时,想必也是话多投机吧!他俩的那一顿餐,没外人,喝没喝两口儿,我不得知,但推想即使是,也是小杯浅酌,因为据我的了解,二位的诗文虽好,却未必伴与酒香。语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在我看,文心的交融,其境当远在李太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之上了。

比之李杜,张钟二先生的相似处,是年龄上同样有差距,在他们看,无妨顺天之则。钟先生离京前对我说,张先生又相邀,他念及对方春秋已高,不忍再扰,就婉谢了。这是有惜老之心。用张先生文章里的话说,是“人有至性,对事严谨认真,对人宽厚恳挚……用古语说是诚和敬。话都是发自心腹,有时甚至近于迂”,竟致使张先生不禁想到曾经出入红楼的废名。这是可感的一例,不妨升华为格言式:夫动心者,常在人情之微。

(一九九五年十月七日《新闻出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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