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一些南方的事吧,”昆丁·康普生在哈佛大学同住一个宿舍的施里夫说,他是一个加拿大人,对俄亥俄河以南那个神秘地区的事很感兴趣。他想知道他们在那儿干些什么,他们为什么住在那儿,他们活着有什么意义。昆丁的回答有点像福克纳本人的口 气—你不能理解的,你得在那儿生活才行。在施里夫的要求下,他还是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边远的南方的漫长而骇人听闻的故事(《押沙龙,押沙龙》)。这个关于塞德潘以及南方的荒诞故事说的是人类历史如何一再地犯错误,以至痛苦连绵不绝,使人领会到世间运动着的事物“黑暗而又简单的事实”。故事结束时,那幢注定要遭到毁灭的大宅遇到了一场火灾,有如一场净化的仪式,是现代小说中最为悲剧性的一个场景。现在当我们读着这个关于谋划失败的故事时,可能会理解到南方的衰落所包含的含义,塞德潘大宅衰败的门廊和剥蚀的墙壁的阴影是一把钥匙,由此可以解开南方衰败的秘密。血缘、种族、乱伦、谋杀、大火中倾塌的大宅……所有这一切很像是一个哥特式的传奇故事,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关于南方历史的悲惨寓言。福克纳通过描绘这块并不存在的土地—有一万五千一十一个居民,散居在二千四百平方哩的土地上—达到了小说所能企及的最高的高度。故事里有一种奇特的调子,一种压抑着紧张感、不断重复的段落使得它像一篇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咒文,以至昆丁在讲述它的时候激动地打着颤,加拿大同学听完了这个故事,说:“现在我只要求你告诉我一件事,你为什么恨南方?”昆丁马上急急忙忙—在寒冷的空气中,在新英格兰铁重的黑夜中—回答:“我不恨南方,我不恨南方。”这显然是福克纳自己的声音。因为在他眼中的南方固然是走向衰亡的旧秩序,然而同时也是勇敢、荣誉、骄傲、怜悯、爱正义、爱自由的道义的化身。福克纳的小说不仅仅是南方的传奇,更是我们大家的苦难和问题的传奇,施里夫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在说这个“南方”就是我们居住的世界。
南方
双重火焰
赵柏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