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日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熬粥,昨天她几乎没有进食,我想今天无论如何让她喝点粥。
“我就像一具僵尸,根本不能动弹。”听上去,她的声音有力了许多,“睁开眼,我怎么觉得像是躺在一口大棺材里?”昨晚离开的时候,她的左右手被监护仪和吊瓶占据着,所以只能呈“一”字躺在床上,以这种姿势保持一整晚自然好受不了。我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他们都是得到消息后赶来看她的。母亲的气色好多了,但依然虚弱。即便这样,她还在察言观色,某某是不是还赶着去看小外孙,某某是不是该回去照顾有眼疾的丈夫,某某是不是站的位置妨碍了护士的操作。之前,母亲在五年内买卖了三次房子,装修了三次,搬了两次,我们为此发生冲突。我们离她三千多公里,这些事都由她一个已过花甲的老人完成,我担心她因此有个闪失。有朋友开导我:“你就让她折腾吧,哪天折腾不动了,才是你最烦心的时候。”现在看来,这位朋友实在有高见,但凡有一口气,母亲就绝不允许自己被边缘化、被遗忘、被轻视,她时刻要求自己以最得体、最周到的面目示人,为此她可以殚精竭虑,甚至置安危于度外。于是,我们俩一辈子都在争吵中度过,我得过且过的个性实在与她南辕北辙。
我往母亲嘴里喂了一小勺白米粥,粥被置放在她整齐的牙齿和敏锐的舌头之间。她仔细而又挑剔地分辨着白粥的密度、软硬度、黏稠度和烹饪时的火候。她接受了第二勺,但极为勉强。“这次没煮好。”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神里透着忐忑不安。熬粥时我接到她的电话,担心她饿了一天,胃里早已空空如也,等不及熬到足够的火候就匆匆赶到医院。
从某个角度来说,现在进食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形式,为的是满足口腹之欲。医生认为,她的虚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缺乏营养所致,为了快速补给以确保身体的需要,医生决定从静脉注射脂肪乳,同时通过鼻腔往胃里插了一根管子输送营养液。这种办法比食物补给来得快,也最为有效。此外,他们还认为以目前的病情,激发患者自身的免疫功能,调动身体里起积极作用的肽的分泌,比所有的抑制疼痛的药物或者物理治疗都更有效。
医院的外资背景让医护人员很容易接受来自西方的治疗观念和手段,或者说,他们更强调生命自身能量的发挥,而不是一味地以外力对抗身体内的癌细胞。大概是对既有的医疗方案已经失望,母亲愿意尝试新的方法,何况,她一贯乐于接受新的、先进的观念和技术。
一整天,母亲都很平静,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