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有一天夜里,Coco轻敲老祖宗的房门,没有动静,再敲,还是没任何反应。也怪Coco“地下工作”的经验不足,她回到房中沉不住气,用手机拨自家的电话。她明知老祖宗和妈妈的房间里都有分机,指不准是谁接起,或者两头都接起,那样就热闹了,可她还是冒险那样做了。
果然,两头几乎同时接起,Coco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让妈妈挂上,她要和Great grandmother(太姥姥或曾祖母)讲话。小敏挂了,但觉得古怪,第二天直接问老祖宗怎么回事。
经过一夜,老祖宗自然是有备而来,她说Coco睡不着,想听她讲睡前故事,一定要中国的,而且是古代的,最好是神话传说。尽管小敏仍然将信将疑,但也实在看不出任何破绽,此事也就暂时过去了。
此后的一个周末,一家人聚在餐桌前。小敏说:“Coco,Great grandmother给你讲了那么多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妈妈小时候都没听过呢,你愿意跟妈妈和爸爸分享一些吗?”
Coco一听傻了,想了好半天,这个机灵鬼说:“那就请Great grandmother讲吧,原汁原味的呢,鼓掌!”
Tom人很厚道,也聪明得很,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鬼心思,但他通常不会当众戳穿她,尤其是在餐桌前。
Tom说:“爸爸更想知道你学校里的事情,能说说吗?”
Tom在典型的美国文化中长大。无论小敏如何称赞他沉稳干练,他在我的眼中始终都是个阳光大男孩。他比我和小敏大五岁,2002年,也就是我成为Coco的过房爷那年,他三十七岁。Coco那年只有四岁。
我曾问Tom:“既然你在纽约工作,而且小敏待在中国驻纽约总领馆看上去也很不错,为什么会想到横跨美国来到旧金山定居呢?”
Tom的回答很简单,那是因为小敏感觉旧金山离上海更近一些。
我追问:“仅仅是因为这个?”
Tom又认真地补充说:“旧金山是小敏很喜欢的城市。”
尽管过后小敏私下里又为我补充了一条理由,“我有好几个姐妹都在这儿呢。”可我还是在心里暗暗对Tom竖起了大拇指,至少他愿意为了爱人的喜好而给自己顺风顺水的事业制造这样大一个麻烦,而完全不是为了赚更多钱或者搏更高的位子。要知道,我原本还以为这个决定是围绕Tom的利益诉求而做出的。
Tom的语速对我来说偏快了些,这是我与他交流中最大的障碍。好在小敏对男人的世界同样抱有好奇心,所以总是在不远处为我充当半个翻译。无论她在厨房,或起居室窗外那片以灌木区隔的简易花房,只要Tom连珠炮似的话音刚落,出现了那样几秒钟的静默,她便知道我卡壳了。
我们的话题总是被Coco牵着,这是除了小敏和老祖宗之外我与Tom的第三个交集。我感慨,美国人对孩子的教育方式真的与我们有很大的不同。
后来我也曾问过小敏:“回想一下,你像Coco这么大的时候,得到过长辈们这么多的尊重吗?”
小敏笑说:“当然没有,不过我感谢我的父母从小没有打过我,也没有严厉地骂过我,回想起来,这已经谢天谢地了,可这又怎么好比,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可我觉得一定是可比的。比如,四岁大的Coco可以很轻松地加入我们的谈话,她的开场白只需要一个“Hi”。
即使Coco讲出再怎么老三老四冒犯长辈的话来,从Tom的眼神里也看不到责备,只有宽容与鼓励,充其量他会问:“你愿意再想想,把刚才的话重新再讲一遍吗?”
这时Coco会思考,多数情况下她会发现一些值得纠正的地方。
再比如,只要听到窗外传来单车的铃铛声和小朋友的嬉戏声,Coco的注意力就会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然后像一只还不那么灵活的小猫那样一咕噜从沙发上翻滚下来,兴奋地朝大门狂奔。
这时小敏会说:“Coco快上楼,去自己房间拿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