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红荷(1)

二、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红荷

每个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环境中,他受着这个环境的制约与影响,对一切事情作着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环境塑造着人们的性格,影响着人们的命运。环境,大而论之,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较好的环境,一种是较坏的环境。面对较好的环境,人们欣然地顺应它,过的是遂心适意的生活。而面对恶劣的环境,却有两种态度,一种是随波逐流,一种是努力改变。而改变恶劣环境的态度大抵也有两种,一种是以较为正常的手段改造它,一种是以非正常的手段,亦即极端的手段来加以对待,即使为此失去贞节、玷污了名誉,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那么,尤三姐就是最后一种。

她随母亲来到贾家,既有依附之意,也有从此攀上高枝的梦想。一个出身于寒门陋巷的小女子,对于贾府的威威赫赫的声名是向往和崇拜的,对于生活在这里的诗礼簪缨之族是心怀崇敬的。所以当母亲决定接受尤氏的动议,带着姐妹二人来宁府守屋时,她们对这里一定有一种神秘感,对未来的生活一定充满了期盼。于是她们便带着一个混混沌沌的梦来到这里。

她们的想法太过天真,也太过善良,她们不知道这里是狼窝虎穴,是污秽满满的淫窟,这里的男人可以白日宣淫,追求美色成了他们的日课。他们虽则道貌岸然,也不乏斯文的外表,但一见到美色,便会立刻撕下假面,疯狂地追逐下去,不达目的他们是决不会罢手的。这里有一群专门盗色的强盗。

莎士比亚说:

“美貌比金银更容易引起盗心。”(《皆大欢喜》)

幼稚可怜的姐妹俩对这种突然的袭击并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她们可能认为这里是文明之乡、礼教之邦,并非藏污纳垢之地。她们像盲目的人一样,堕入黑暗而一丝不觉。当色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来的时候,她们始觉身处险境。

对于这种猝不及防的袭击,天性懦弱的尤二姐一味地迎合,与贾珍、贾蓉们打情骂俏,在桃色的温柔中沉沦,在这帮纨绔子弟的引诱下,最后做了贾琏的妾,也就是今天那些腐败官员们藏在金屋中的所谓“二奶”吧。历史嬗变轮回,在某些时候竟出现了相同之处,不亦悲哉!但尤三姐在美梦破灭之后,却没有步其姐姐的后尘,而是采用一种极端的手段主动向色狼们进攻。这或许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计谋,也或许是在匆忙慌乱之中的应激反应,书中这样写道——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现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呢。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妹两个权当粉头儿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们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

这段话,字字掷地有声,真是一篇绘声绘色的好文字。一个泼辣、敢于抗争,又娴于辞令的尤三姐形象从书中鲜活地走了出来,她有清醒的头脑,她有犀利的眼光,能把一池浑水一眼看到底;她不惧强权,敢批逆鳞,向那几个渔猎女色的盗贼发出了一篇战斗檄文。这样的好言词谁能写得出?谁能说得出?唯有曹公的巨笔能够写得出,也只有尤三姐能够说得出。在《红楼梦》中尤三姐的故事本来占得篇幅就不多,而且她的性格大都是通过人物语言描写来表现的,然而这个形象二百多年来却如此深入人心,我们不能不佩服作者塑造人物艺术手段的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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