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尤三姐也是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她不是圣母,她与贾珍、贾蓉也有染,但那不是沉沦,却是一种反抗的手段,是中药里的以毒攻毒。只有这样才能把禽兽玩于股掌之中。猎人除了弓箭之外,在险恶的山林中射猎,往往也要下诱饵的。尤三姐的行为,应作如是观。所以我们才始终把她视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亭亭净植的红荷,欣赏着她在污秽中的香远弥清。
在这黑暗的王国中能够透进来的一丝微光,那就是爱情。爱情像阳光一样,它能让青涩的果实成熟,让一度受伤的心得到暂时的抚慰。尤三姐渴望爱情的来临,渴望有一双温而且厚的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让她像个孩子似的痛哭一宵,然后在爱情的喁喁私语中再把备受伤害的心的伤口抚平。当她用渴望的眼光搜寻着她的所爱的时候,她温柔得像一头踏在绿茵春草上的小鹿,频频回顾,令人怜爱。她曾狂暴一时的心也安静下来,温柔得如一潭秋水。
爱情能使一个人改变。
然而,她毕竟涉世未深,她的想法往往是天真的、幼稚的。当她把原本犹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柳湘莲的身上时,顿时觉得终身有托了。“她有晴雯的泼辣,却没有晴雯的深入人生”,她不知道柳湘莲是最不值得她爱的人,这个优伶在豪门寄生卖唱,是个“冷面郎君”,像浮萍一样漂浮无根。尤三姐真是所托非人,她亲手为自己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张锦池先生在论及尤三姐婚恋时说:
不同于晴雯、鸳鸯与龄官,尤三姐是城市平民,作者以短制的形式在书中插入了其婚恋的“三部曲”。其始也,她心中有个意中人柳湘莲,却无法向他一吐自己的真情。其继也,想获得别的男人对自己的爱,而得到的却是为贾珍父子所玩弄。其终也,公然宣称非自己的意中人柳湘莲不嫁,乃至以自刎了却了自己的芳情。
(《红楼梦考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任何一个悲剧都不是在偶然之间发生的,当微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时候,悲剧的主人公自己也不会觉得,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一去再也没有机会返回的地方。尤三姐就是如此。她自以为有一把鸳鸯剑握在手里,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因此,她的心中只有那种对美好事物的期盼,没有一点应付不测的准备。这就如同一个远行的人,只看到天上有湛蓝的颜色,没想到片云可以作雨。当豪雨倾盆而下的时候,泥石流顺着山势而来,就在他刚想回头的时候,便被呑没了。
一个人的命运就像这多变的天气一样,有时是难以掌握的。
尤三姐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