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毕竟是山里,屁股大个地方,三里五村、特别是一个公社的大都相识,哪个村、谁家出了件什么事,立时就像一阵风,弄得尽人皆知,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偶尔村里来几个瞎子或要饭的都能让人们说道好几天。
那一年,我们村先后回来两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个叫陶秋山,一个叫侯茂林。他们刚刚从监狱刑满释放,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都没见过他们。
陶秋山住在破落地主陶老五家。陶老五有七十多岁了吧,孤独一人,每天颤巍巍地去野外捡回一包玉米秸来做饭,好像他活着就为了烧口饭吃;他是陶秋山本家的叔叔或伯伯吧。陶秋山中等身材,紫面皮上落几颗浅麻子,做事轻手轻脚,低声细气,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来来去去让你觉得他似乎就是一个影子。陶秋山养了一群小鸡,有段时间生产队派他给牲口割草,陶山缝一个小布袋系在腰里,割草时顺便捉蚂蚱回来喂鸡雏。那群小鸡,一见他就扎煞着翅膀围上来,他会和鸡轻声细语地交谈。爷爷说,很早很早以前,我家东邻有一处被日本鬼子烧毁的“房壳郎”(屋顶被烧毁,只剩四壁),人们就着墙壁在上面搭了一层玉米秸改作羊圈。一年冬天,村里晚上唱戏,羊圈突然失火,烧死很多羊。干部说是坏人破坏,最后把陶秋山抓走判了刑。很多年后人们说,火灾其实是放羊的举着油灯到羊圈搅羊(羊粪温度高,夜里需要搅动睡觉的羊群,怕把羊捂坏),燃着屋顶垂下来的玉米叶引发的。
侯茂林孤身一人住进电磨房旁的一间小屋。
土改不久,一个王姓贫农在一张竖着的木犁上上吊身亡,贫协和县里的公安人员怀疑是地主分子打击报复,连侯茂林在内抓走了五六个人。那时侯茂林不过二十出头,此时已是满头华发,背也驼了。
暑伏后,吃过晚饭男人们常到村南的河坝上乘凉。刚发过洪水,湍急的流水涛涛有声,泛起袭人的凉气,有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个晚上。这时候,幽怨、凄凉的唢呐声就越过洪水的喧哗自村南飘来,像刺骨寒风直往人们心口里钻,一时满村空寂。
谁也说不清侯茂林什么时候学会吹唢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