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皋野鹤,湘上闲云(2)

但“现实是生命的一切形式”(叔本华语)。人既生活在历史之中,更生活在现实之中,所谓历史就是你生命的昨天,所谓现实就是你生命的现在。湘云可能拥有一个快乐的昨天,但她更须受现实的束缚,她必须回到现实之中,就像把手插在热水盆中又抽出来插在冷水盆中一样,湘云也在人间的冷暖中受着煎熬。

她在大观园要做针线活,但那是情愿的,帮人解决急难,绝不是以此示好于人。但囚禁在家中却不一样了,那是她不情愿的,这样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也要受到戕害,我们不能不把谴责指向那个社会。虽然对湘云在自家的生活,书中没有多少涉猎,只有只言片语,但从中我们的确真切地感觉到了她的不幸,这也是不写之写吧。

梁归智说:

湘云别号“枕霞旧友”是根据贾母追述的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亭子“枕霞阁”而来,则“枕霞旧友”包含着这样的意思:四大家族败落后(如枕霞阁之已成陈迹),湘云是宝玉的旧友。(《红楼梦探佚》,1983年版)

“枕霞旧友”是湘云写诗用的笔名。在《红楼梦》中,每个人的名字不仅是一个人的符号,而都含有深意。湘云的名字既有“湘上云飘”之美,却也含“云散高塘,水涸湘江”之悲,寓着湘云的不幸命运。那么“枕霞旧友”呢?它预示着湘云的最后归宿,和宝玉走到了一起,就成为一种可能。

探佚者有种种说法,但我赞同梁归智的说法。

而“枕霞”二字也恰恰写出了湘云的魏晋风度,她虽为女子,但豪迈不羁,的确极像履烟霞而行、枕烟霞而眠的方外之人。这一点可以与她的“醉卧芍药裀”相印证。这样作者从各个侧面、各个角度细致而微地描写出湘云的形象各个层面,让她有声有色地站在我们的面前。

湘云是大观园的一个异类,当别人都被黑暗的云翳闷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唯有她能够自由地行走,畅快地呼吸,敞怀地大笑,肆意地流泪,她真是一个性情中人。在黛玉面前的触目皆黑中,她也试图发现一点亮色,以给人生点起一盏微弱的灯火,让徘徊已久的人发现它,在荒野中奔向它,不至于迷失归家的路径。挂在湘云脸上那动人的永不消逝的笑容,你说它是强颜欢笑也好,说它是发自内心的欢笑也罢,但都能给心灵受伤的人一种慰藉,像三九寒冬见到一缕阳光一样,使人感到些许温暖。她也像一轮悬在大观园上空的月亮,冲破想遮掩她的云层,把幽静的月晖洒在人们的心田上,让人们从心底荡起一股甜蜜。从此他们便对未来生起一种憧憬,望着月光洒满的迷离的人生之路,探索着走下去。

湘云像一阵清风,温柔地拂过人心,轻轻地扫除了积在人心的阴霾; 湘云也像一股活命之水,潺潺地流过每个人的心头,荡涤着哀怨和悲愁,从此使人们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湘云美丽的灵魂超越了林黛玉。因为林黛玉除了诗和泪水之外,她不愿意留给人们更多的东西; 而湘云却倾其所有,把它赐予他人,让人们分享。湘云的美丽灵魂更是超过了宝钗,因为宝钗的心终年锁闭着,让人们摸不准那里藏着的是乌云还是明霞,她的深藏不露有时叫人畏惧。唯有湘云,她的美丽是一种尽善的人格,是一种承诺,更是一种给予付出。湘云的痛苦也往往是通过快乐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因为她很少有个人的痛苦,而大半是为了他人的痛苦而痛苦,所以她才有一个至善至美的人格。红烛痛苦流泪,完全是为了守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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