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被告知一个世界为真、一个世界为假时,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但请允许我换一下措辞:在两个真实程度一样的世界中,你是选择过一种穷困潦倒的生活,还是选择过一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呢?还记得《发条橙》中的阿力克斯吗?当被强行变成好人之后,他已经不再承认自己是被改造过的,而把行善当成了自愿选择,而我们如何确证现在的自己没有被使用过思想钢印呢?进一步说,如果你现在所认为的真实,就是一种无法找出破绽的虚幻呢?你不是照样没有拒斥它吗?
什么是真实?如果真实是指触觉、嗅觉、味觉和视觉等感官体验,那么真实也不过是神经所接受的电子信号的刺激而已。这样一来,塞佛的选择显然没什么不对,如果真实只不过是现象性的感官体验,那么它们来源于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你所谓的真实,难保不是另一种你还未曾意识到的虚拟!
有人说,那些生活在Matrix中的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遭遇的每一个场景都是由电脑程序决定的,因此,他们是奴隶,无论他们拥有怎样的自由,那都是幻象。
可是,被禁锢在一个毫无知觉的牢笼中,还能称得上是禁锢吗?如果你对所谓的奴役毫无感觉,怎么能算是被奴役呢?何况,真实世界中的人所拥有的自由同样是虚幻的。你有不得不做的事,你有无能为力的事,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你只能在各种限制条件中,做出有限的选择。
塞佛说:“我知道这块牛排并不存在。当我把它放到嘴里的时候,Matrix就会告诉我的大脑,这块牛排多汁而且美味。过了九年的苦日子,你知道我弄懂了什么吗?无知是福。”
我们鄙视这种“无知是福”的观点,但除了鄙视以外,我们并不比塞佛多什么。
总之,“缸中之脑”问题的答案只可能是否定的,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证外部世界的真实性。
其实,我们完全不必为真假之辨而恐慌,真实又如何,虚假又如何,这不过是对我们所处世界的两种不同解释而已。哲学上有一个著名的“奥卡姆剃刀原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就是说,如果能用简单的理论很好地解释一件事情,我们何必选择具有同样解释力但异常复杂的另一套理论呢?就让我们承认自己是“缸中之脑”,或这个世界是Matrix好了,那又如何呢?这并不妨碍我早餐选择了包子而不是油条,也不妨碍我喜欢读书而不是登山。
如果你觉得不够直观,我还可以举另一个例子,科普作家卡尔·萨根关于龙的比喻。
A:我在车库里养了一条会喷火的龙。
B:那我们去看一下吧!
A:忘记告诉你了,这条龙是隐形的,只有我能看到。
B:既然它能喷火,那我们可以用仪器测试一下车库的温度。
A:建议很好!但它喷出的火焰是没有温度的。
B:哦,那我们可以往车库里喷漆,龙沾上油漆就会现身。
A:非常遗憾,它的鳞片是不会沾上油漆的。不过,它真的存在,请相信我!
……
相信大家已经看出了这番对话的奇特之处,每当B提出一种验证方法,A都能用一个理由说明它的无效。于是,这条龙的存在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完全不必咬牙切齿:哼,算你狠!倒是可以说:Who cares?既然我永远都无法测试出这条龙的存在,而这条龙也永远都不能对我有任何影响,那么,就让它永远只存在于你的世界中吧。
这条可有可无的龙就是奥卡姆剃刀所要剃去的设定,同样地,“缸中之脑”或Matrix的设定也是奥卡姆剃刀所要剃去的设定,除非有一天我们在某一个真实世界里被唤醒,发现今生今世不过是一枕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