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寿呈现在江上,和十年前一样,像一只绽放的莲蓬;满天繁星如颗颗莲子,在幽暗的水天闪闪烁烁,吟唱万种生灵。
然后就是李渡。李白曾在此渡江。可今夜,李渡浓烟滚滚。船夫告诉我:新加坡人来这里投资办厂,解决了当地人的就业问题。我无话可说。
来到涪陵已是凌晨两点,偌大一艘船只有你一个人下船。再回头,“海观3号”已在平滑如丝的江面上,渐行渐远。
你回回神,扛起行李,在热浪滚滚的夏夜走上高高的石阶,然后进入一座睡梦中的城市,涪陵。街上空荡荡的,偶尔走来一对恋人,走走停停,在路灯下拥吻;女孩的长发被江风吹起来,夜色芳香怡人。
转一个弯,就看见几辆卡车停在斜坡上,一些人正在装卸新鲜水果蔬菜,准备早市。你走在涪陵,四处寻找着昔日的影子:江边的开阔地,风雨飘摇的棚棚;石阶像搁浅的鱼骨;两边的老房子高低错落,阴暗的窗口,红花朵朵。偶尔有一位美人从深巷中走出,惊世骇俗……夜深人静时,旧日涪陵随着丝丝鸟鸣、阵阵江风,烟一样浮出。
就这样你又来到涪陵,住进江边的小旅店。轻轻躺下,时间就像冰一样融化——那浮在水面上的重影,哪一个更真实?
天亮了,走在涪陵大街上,跟着一个卖香蕉的老头,两人都汗流浃背。整个涪陵只有这位老人吸引我,他是城中唯一的风景。但也只有他,被两个城管不停地驱赶着。
“凭什么赶人家?”
“他扰乱秩序,影响市容。”
还有什么好说的,与其评理,不如陪着这位老人,一同被驱赶。一起走啊走,终于在一家小理发店门前找到栖身之处。城管也累了,再说这里也不归他们管。
买一大串香蕉,就开始与老人闲聊。坐在街头心想,这叫什么世道?可与其改天换地,不如坐在这里,跟老人说说话,并请他签个名。
“我写不来。”老人说。
“我替你写。”
“我叫谭书昌,1948年出生。”可老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我老家在李渡,世代都是务农,家里有谱书,字派是:元树克礼,上勤恩永……后头还有,想不起来了。祖上四兄弟,是清朝时候,从台湾过来,来这边做生意、纺织、打铁、起房子、做菜。”谭书昌老人如是说。
“早先,李渡就是个荒坡坡,周围都是埋人的地方;街上也就十多间房子:草房、瓦房,都小得很,卖布、卖盐巴。码头上有四五条船:客船、打鱼船;打鱼的都在船上歇;过河船能装四五十人。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就种稻米,种红薯、洋芋,青菜头、瓜心白;一斗谷子换一匹布,是那种二尺宽的节布儿。
“我爷爷给一个叫何世龙的地主帮工。何家有百把亩地,种一年,交十几二十石谷子。父亲是个木工,家里的桌子、椅子都是自己做的,我从小就没踏过校门,就在李渡团转[附近]放牛割草。从小吃苦,特别是灾荒年,想起来都怕,吃树皮皮、吃白泥巴,走路都倒下去,走两步就踢到尸体……59年死农村,61年死城市,61、62年死的人最多;因为大战钢铁,没人种庄稼。58年,我父亲也去捞树树[伐木],在乌江二桥上头那一段,起多大个炉子,是用泥巴堆的——没的吃么,你不去捞树树就吃不到饭,饿死好多人。
“那时候,伙食团专门有人做饭,有人喂猪,一两百、两三百人一个伙食团,一碗苞谷羹羹都能救活人——用磨子推,沙堡舂,在外面悄悄吃;在家吃要遭打、遭罚款。伙食团是用大对窝舂苞谷,煮成汤,一人舀一瓢,男女老少都在那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