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来说书之外最重要的读物是地图。记得最早买到的还是某一国别或区域的地图,多半是“友好国家”或世界上的热点地区,譬如阿尔巴尼亚和印度支那,后来也有了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地图贴满墙上,我一下学就站到床上去看。我看地图不是为的查找什么,而是当做一本书来读。某条河流,某座山脉,某国与某国相邻,都引起我的关注。我当时所有的一点地理知识,多半是因此得到的。有的地图城市按人口多少有不同标识,我更觉得有趣,曾经奇怪怎么法国除巴黎外,便只有马赛、里昂两个较大城市,而英国和意大利此类城市便多得多,当时都是不解之谜。多年后我几次去欧洲,有些小城当初在地图上见过名字,别有一种亲切感。开始买地图可能还要早一些,较多则是一九六九年我家搬到西颂年胡同五十一号之后。房子只有小小一间,三面墙总共没有多大面积,贴不下几张地图,于是就把替换下来的糊了顶棚。然而房子很矮,站在床上也可以仰头去看。
地理之外我更有兴趣的是历史,前面已经约略提及,但是长期苦于找不到书读。后来我给在黑龙江的父亲写信,请求他给提供一些。想来父亲见我有志读书也很高兴,先后寄来十几本小册子,如《中法战争》、《义和团运动》之类,最主要的是厚厚一册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我反复阅读,简直爱不释手。这书行文相当口语化,最初觉得有些别扭,现在想来还真是不易。到了七十年代,开始陆续有书卖了。母亲带我到王府井书店,见到一部厚厚的甲骨文拓片的书在玻璃柜里摆着,好像是郭沫若所编,那个模样还约略记得。那次买的是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一册,比父亲寄来的要详细得多。这书以后陆续出版,一共买过四册,大概没有出齐。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也是当时极少公开发售的书籍之一,我只记得他说李白生在碎叶,乃是后来为俄国所强占的地盘,再就是说杜甫是吃牛肉撑死的。他的一篇旧作《甲申三百年祭》,当时很有名,我好像也看过,但是忘了他说过什么了。以后父亲带回来一册荣孟源编的《中国近代史参考资料》,我第一次读到当年人自己的记述。清楚记得其中义和团揭帖说“大法国,心胆寒,英吉俄罗势萧然”,可是后来我写那本关于义和团的书,查资料却是“大法国,心胆寒,英美德俄势萧然”,不知哪个版本准确。有一回去法国,走在巴黎街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前两句来,很感滑稽。参考资料里还有《景善日记》,我也看得仔细,后来知道是伪书,写书时未曾引用。另外有陈天华的《猛回头》节选,上来就说:“拿鼓板,坐长街,高声大唱。”我常想这“高声大唱”实在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