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会(2)

分家

故事里织女的潜在意识觉醒之时,与之合乎诗意的对应,人间一位少年刚刚同兄嫂分了家。

千百年来,传说者将这次分家的原因归咎于嫂子的品德:她容不下小叔子,迫不及待地将其赶走自立门户(这种作风只适合西方人的观念,不合华夏国情)。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它只服从于传说者的情感动机。事实上牛郎的嫂子是一位既谈不上贤惠、也绝算不上恶毒的普通女性。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古代人民的生活都是贫困潦倒的,这一点似乎不分东方西方。牛郎一家当然也不例外,甚至更惨。穷到有没有名字都无所谓,所以只叫作“牛郎”。保尔·策兰用“在那里你才以你自己的名义走路”的句子,说明了存在与命名之间的关系——喏,你全部进入的名字才是你的。牛郎即是全部进入了“牛郎”这个名字里的少年,他用自己的全部存在获得了传说的命名。少年牛郎其貌不扬,是孱弱与健硕混合在一起的别扭形象(孱弱是因为营养不良,健硕是因为青春年少的结果)。可以设想,这副模样不会给人好感。当然,模样不好不会闹到分家的地步,分家的真实原因是哥哥和嫂嫂正当壮年,三个一般年轻的身体成了彼此的障碍——“二八精成”的牛郎热衷于偷窥兄嫂的房事。嫂子总能在激情四溢的黑暗中看到两朵闪烁的火花,就很败兴,常常粗鲁地把丈夫掀下床去。

某一天,嫂子不期然间在田头目击了这样的一幕:小叔子牛郎裸着下身,趴伏在自家那头行将就木的枯牛身上,猛烈地抽搐。为了更有情调,牛头上还蒙一块花布。由此,嫂子嗅出小叔子的状态已经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只有敬而远之(西方人可能会有另外的立场)。这就是贫困造成的诸多麻烦之一。因为除了身体、器官、青春和葳蕤的欲望之外,穷人一无所有。

牛郎的嫂子并不缺少一个普通劳动女性所应具备的平均善良,牛郎分到了那头牛。牛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而且,嫂子明白牛对牛郎的特殊价值。牛郎无话可说,只有走人。

牛精

牛在故事里的价值一点不亚于它的主人。这头牛躯体庞大但枯瘦如柴,绝对活过了一头牛应该活的岁数(不如此,不足以解释它的特异)。人活过同类寿命太多即可称为人瑞,显然称一头高龄老牛为“牛瑞”不太恰当,权且称其为“牛精”吧。人瑞一般会被供奉起来。但这头牛精却还要耕田,尽管它已经老到举步维艰的地步了。传说中这头牛精献计给牛郎是为了报答牛郎的关爱,事实上还有一个被有意忽略的原因。这头牛精是一头公牛。只有身为公牛的牛精清楚主人最需要什么。我们从故事的发展可以看到,这头牛精的手段绝对不会只限于指导牛郎搞到一位仙女,它之所以不去指导主人如何发财、升官,分明是希望给予主人报答的同时,也最终一劳永逸地解放自己。于是有一天牛郎赤裸着趴上牛背时,突然听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声音说:“不要再搞了,你可以去河边,那里将有仙女洗澡,你抱走她们的衣裙就会得到一个比我细嫩得多的身子。”正处在急躁中的牛郎当然会大吃一惊,直挺挺地从牛背上翻下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牛精无可奈何,只有将话重复了一遍,只是腔调里有了悲音。

我们知道,一般成“瑞”、成“精”者,随着寿命的增长,道德品质也会随之增长到某种高度,品格高尚的牛精意识到自己为了一己之私而有诲淫诲盗之嫌,不禁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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