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献给博尔赫斯
假如我没有弄错,我国古代神话中的神祇领袖都颇具道德感,不像西方,譬如宙斯可以摇身变成牛或者别的什么,去诱奸欧罗巴等好姑娘。当然,我国神祇也有性别之分,有天帝也有王母,好比西方的宙斯与赫拉两口子。不同的是,宙斯常常有失体统,以他主神的诡谲与神通,想尽办法满足自己膨胀的欲望,对象又常常不是老婆,故而弄得赫拉经常吃醋。赫拉是妒忌成性且心狠手辣的女性,为了报复自己无辜的情敌,做出很多凶残的事。我们的天帝没有什么绯闻传世,所有的典籍都没有记录过他在这方面有任何瑕疵。王母的德行也好,不吃醋,唯一有记载的食品爱好也仅限于蟠桃(尽管《汉书》中说她曾以玄女之名指导过黄帝兵法,以及房中术,但这不足以妨碍她的清誉)。宙斯通过具体的性行为(婚生、非婚生)繁殖了很多子女,谱系清晰,脉络分明。西方神话的刻板造成的后果即是:某些男女神祇之间的结合让人一目了然地看出乱伦的阴影。我们的神话比较文明,天蓬元帅调戏嫦娥,顶多是个作风问题,尽管嘴里也姐姐妹妹地乱叫,但那是华夏式的情调,我们都能体谅。
天帝也有后嗣,比如这个神话中的七位外孙女。但这七位外孙女与天帝血缘之间相隔的那一辈神,却没有着落,这辈神消失在神话气氛中的雾霭之后,有效地淡化了具体的繁殖行为。七位仙女以自己血统的暧昧,使得外公的形象更加符合神性。
东西方的神祇们在常态时具备和人一样的肉体。不同的是宙斯之流常常裸奔,而天帝总穿着合乎身份的衣裳,华丽威仪,体面得很。被锦衣玉服包裹着的天帝,令人油然起敬之余,又陡生伤感,因为凡俗如我们,总是对华服之内的实体感到不安。
劳作的意义
西方诸神个个有名有姓。中国神祇普遍具有谦逊的美德,往往隐藏在角色的背面,只以所司之职示人,譬如雷公,譬如电母,那位大名鼎鼎的弼马瘟倒是个难得的特例。天帝的七位外孙女一律查无实名,最小的一位被冠以“织女”之名,因为她的日常工作就是纺织。宙斯的子嗣们也各司其职,但相对具体的生产工作,他们显然是太自由散漫了,你怎么能通过“巴克斯”这个名字便猜到他是位专司狂欢与放荡的酒神呢?所以说,天帝对于自己的后代,要求还是很严格的。关于织女工作时的状态,这个传说的最早成型版本《古诗十九首》描绘道: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性生产者的形象。
织女经年机杼劳作,织成云锦天衣。我们知道,天庭里无论寒暑,天衣首先不会用作保暖;其次,神祇们道德感强,衣物的遮羞功能一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于是,某一个时刻,织女经过一天的工作,面对自己出色的劳动成果,突然产生了瞬间的恍惚——她前所未有地对自己劳动的意义产生出疑问:这些美如霞光、薄如纤云的天衣,有什么用啊?织女绞尽脑汁,人也因此变得忧郁,容貌都不暇整理。最后,“美”成为比较可以说得过去的答案。织女为此平静了几天。然而一个新的发现又令她百思莫解了。通过观察,织女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比华美的天衣更加令人怦然心动——难道这样的身体还需要什么天衣来装扮吗?
织女的情绪空前紊乱。她开始面对自己的身体,一度荒废了纺织。满脸胡子的天帝为此发了几次脾气,传下圣谕提出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