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寄包裹,踩一双细细的高跟鞋,穿着合体的短裙,头发挽成松松的发髻。他让她把几兜东西都倒在台子上,逐个的检查。有几件是贴身的男装,大部分是书,还有一些食品与杂物。他问她寄到哪里。“新西兰”,她说。他看见她用英文写下几行娟秀的字,纤细的无名指上带着戒指。“这个不能寄。”他挑出一瓶辣酱。可能是自家做的,用原先盛蜂蜜的玻璃瓶装着。她一愣,停下手中的笔,“我会把它包好,不会打碎。”声音轻柔又坚定。
“按照规定……”他刚要例行公事……
“拜托了。”一副精致的耳环在他面前轻轻摇晃。
他想了一下,用塑料膜把瓶子连包了三层,放进箱子里。他不说话,只严肃地打包。她也没说什么,冲他莞尔一笑。
几周后,她又来了。穿一双米色的高跟鞋,婀娜地走过来,拎着几兜东西。他们之间有了默契,他悄悄地放过一些“禁寄品”,她则报以他感激的微笑。有一次她在临走时塞给他一瓶辣酱,是用草莓酱的空瓶子装的,“我自己做的,你尝尝。”他坚决不要,她不再说什么,放在台子上,转身就走了。他满脸通红,看着周围,像做贼一样。
当天晚上回家就打开吃了。“哪来的?”母亲问他。“同事从家里带来的。”“男的女的?”母亲追问。“男的!”他不耐烦地搪塞。
从此以后,等待她,就成了一个苦差事。她大概一个月左右来一次。每次细细“检查”她寄出的生活琐物时,心里都五味杂陈。有一次看到一张儿童画的水彩画,被木纹的相框装裱起来,画上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在草地上跳舞。他假装不经意地问,“这是谁画的?”“我女儿。”她的声音永远细腻而沉静。
她每次来的时候像一阵轻风,走的时候像一场细雨。他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把心里的潮湿晒干。有一次,晒干了很久,已经干渴,干裂了,她仍然没有出现。他忽然开始反感女同事们开起玩笑来的嘎嘎大笑声,再也听不进去身材发福的大姐们跑过来逗他的黄段子。他厌恶了那永无休止的堆上来的包裹,以及冰冷的打包机的咔嚓声。没有她,这眼前这一切如同一堆散发着腐味的垃圾场。
再见到她是深秋的季节。那天刮着大风,他看到窗外一丛丛的落叶被狂风卷到空中,落下来,又被卷起来。晚上下班后,他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走出邮局大门。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嗨”地叫着,狂风中听不清楚。他往前走,再次听到有人呼唤,他转头,是她。穿一件长风衣,露着细细的脚踝,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非常吃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坐在她的车里,像做梦一样,努力想着她来找自己的原因。她带他到一家餐厅吃饭,柔暖的灯光下,她的面色有些憔悴。点了酒,不怎么吃东西,只一杯杯地干。他看到她的戒指不见了,也不问什么,揣测着她心里的苦。“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会对我好……”半瓶青稞酒下去,她说着疯话,然后开始哭。寒冷的夜晚,他用沉默来纵容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去了她的家里,用情欲来填补缺失或寂寞,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有自己对于爱情的理解:尊重,给予,责任,与信赖。同时,仍有一些在传统观念里长大,无法逾越的道德约束。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之前所有的“信念”,在一种真实的情感之下,几乎不堪一击。这种情感就是:她需要他。
他对母亲说,想把爷爷奶奶那套空房子收拾出来,自己去住。母亲责怪他,离你上班那么远,要整啥子!他借口说最近单位要考职称,住那里看书安静。母亲又道:你爷爷那房子堆着你爸的破烂呢。你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