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续)



6月30日凌晨,启功先生在北京逝世了。先生乃书法大家是人所共知的,“启体”的说法早已不胫而走。人们评论他的作品不仅是书家之书,更是学者之书;甚至认为,他是书画界最后的“大家”。但有人看到的只是启功书法的升值潜力一面,认为进行投资肯定会有回报。

对字画的慕名以求,古人已乐此不疲,但似乎尚没有投资的概念。王羲之的《兰亭序》,被书法界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也因此,从唐朝起他就被称为书圣。当时的李嗣真这么说的:“右军正体……可谓书之圣也。若草行杂体……可谓草之圣。其飞白也……可谓飞白之仙也。”《云麓漫钞》引唐人野史云,唐太宗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老是琢磨着把《兰亭序》真迹弄到手,打听到在僧辨才那里,曾想下诏强取而为魏徵谏止,便设了一计:派萧翼“著纱帽,大袖布衫,往谒辨才”。干什么呢?“诳以愿从师出家”。混熟之后,辨才的戒心淡了,有一天拿出《兰亭》真迹炫耀,萧翼假装不在意,说那不过是摹本。辨才不明就里,还得意地奚落萧翼:“叶公好龙,见真龙而慑;以子方之,顾不虚也。”一旦真迹坐实了,萧翼也就下手了,终于瞅准时机给偷了去。萧翼因此被封为“献书侯”,且“赐宅一区,钱币有差”;辨才则“赐米千斛,二十万钱”。

《隋唐嘉话》载,太宗崩,中书令褚遂良奏:“《兰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秘之于昭陵,跟太宗共存亡了。《新五代史·温韬传》云,温韬在任后梁节度使时,“唐诸陵在其境内者,悉发掘之(惟乾陵风雨不可发),取其所藏金宝”。对最坚固的昭陵,“韬从埏道下,见宫室制度宏丽,不异人间,中为正寝,东西厢列石床,床上石函中为铁匣,悉藏前世图书,钟、王笔迹,纸墨如新,韬悉取之,遂传人间”。但后人考证,宝物之中并没有《兰亭序》,因此很可能藏在高宗武后合葬的乾陵里面。据说,郭沫若生前力主发掘乾陵,即有一睹《兰亭序》真迹的动机在内。

不管《兰亭序》在不在乾陵里,武则天同样喜爱王羲之的书法是见诸记载的。《旧唐书》云,武则天知道王方庆是王羲之的后人,就向他“访求右军遗迹”。王方庆说,他家十代人“从伯祖羲之书”,原来有40多幅,太宗的时候“先臣并已进之”,现在只剩下一卷了。另外,王方庆还将王氏家族“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已下二十八人书”,一并进奉,共十卷。武则天很高兴,“御武成殿示群臣”,然后命人临摹,又将原本还给了王方庆,“当时甚以为荣”。参阅对当今鉴定大家徐邦达先生的访谈,摹本的王方庆《万岁通天帖》今日仍存。先由溥仪偷出了故宫,解放战争时被国民党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收了去,后来经徐先生之手回归了国有。7月13日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说,柴剑虹回忆他在年初到医院看望启功先生的时候,先生就提到文物出版社印《万岁通天帖》,要超过日本人,还对不能“从床上蹦起来大干一场”遗憾不已。

到了宋高宗,仍然念念不忘“购王右军书法”,开的价码是“以千金易一字”。这里的“千金”当非虚指,形容价值之大,而是实指。类似唐太宗这种对书法佳作追求的痴迷,很大程度上是占有意识在作祟;但其所追求的作品毕竟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在内,还有一种人,则是赤裸裸地因人而不因字了。

《郎潜纪闻二笔》载,康熙帝第二次南巡的时候,对江苏巡抚宋荦印象不错,“手诏褒美”,宋荦趁机提出请康熙为他的宅第赐字。他以古喻今,说“宋臣范成大蒙孝宗赐石湖二字,后世传为美谈”,然而“孝宗偏安主,我皇上乃尧舜之君,相去霄壤。臣功业不及成大,遭逢之盛,自谓过之。臣家有别业在城西陂,乞赐书西陂二字”。这一通马屁拍得康熙“颜色蔼霁”,旁边的人见了,知道机会就在眼前,“竞进求书”。宋荦说我年纪大,“以齿当先赐臣”。康熙大笑,“走笔书西陂二大字,立时颁赐”。《履园丛话》对此还有一点补充,宋荦说请康熙题字,是不想令范成大的石湖“独有千古”。康熙假装认为这两个字不太好写,宋荦顺水推舟:正因为请好多书法家都写不好,才劳圣驾,“倘蒙出自天恩,乃为不朽盛事”。《清史稿·宋荦传》载,宋荦在江苏任上的时候,三次赶上康熙南巡。因为宋荦年逾七十,属于古来稀的一类,康熙还赐过“福”、“寿”二字。

对启功先生来说,书法只是他众多专业中的一个,他的弟子、北师大书法系主任秦永龙教授说他“无意扬名却以此扬名”。但今后人们热衷于启功先生的书法,是基于对作品的挚爱,还是要使之成为谋财的一个工具,值得厘清。

2005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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