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



到今年9月,科举取仕制度便寿终正寝整整100周年了。从其退出历史舞台之日起,原始意义的“状元”称谓便不复存在,不过,该词的外延实际上早已伸展,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拔头筹者,都可以称做“状元”。因此,人们习惯于把今天高考的优胜者叫做“状元”,颇有点顺理成章,虽然有一些人听着别扭,总想矫正。

无论是科举状元还是高考“状元”,一旦摘取皆荣耀非常是人所共知的,概因其难度。举光绪九年(1883年)科举为例,参加会试的举人共16000人,考中的只有区区308人,算一下录取率,还不到2%,而今年广东高考录取率则可望达到70%,可见科举比高考要难得多。《三字经》里有“若梁灏,八十二,对大廷,魁多士”的句子,其中提到的梁灏,从五代时的后晋“儿皇帝”石敬塘天福三年(938年)开考,直到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年)才中状元,足足考了47年!有清一代共112科进士,总共取了26846人,大体上每年平均才100人。所以,状元的产生固然有一定的偶然因素,但是能进入殿试,自身的功力也有十分了得的一面。

在清朝大学者赵翼看来,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那科的状元应该是他的,因为籍贯问题“平衡”给了王杰。他把打探出来的“内幕”消息,原原本本地记录在自己的著作《簷曝杂记》里。他说本来他的卷子独得九个“圈”,也就是说得到了九位阅卷大臣的一致首肯,可是在报呈皇帝钦点的时候,乾隆看到他和第二名都是江苏人,而第三名王杰是陕西人,就问大臣:“本朝陕西曾有状元否?”听说没有,“因以王卷与翼互易焉”,于是,原本的状元成了探花,原本的探花反成了状元。赵翼说:开榜那天,乾隆远远地望见了他,“心识之”;第二天对大臣们解释:“赵翼文自佳,然江、浙多状元,无足异。陕西则本朝尚未有……王杰卷已至第三,即与一状元亦不为过。”我疑心这是赵翼在聊以自慰。不过有人统计,清代出状元最多的地方的确是江苏,一共49个,而河南、陕西等各只有一个,陕西这个正是王杰,否则陕西在清代还真的没有状元了。

赵翼把这件事不厌其详地记叙下来,可能是事实,但他如此絮絮叨叨,说明对于没能当上状元终究耿耿于怀。那一句“惺园(王杰的字)由此邀宸眷,翔步直上,而余仅至监司”,更表达得明白无误。相形之下,此前的王安石在同样问题上则要潇洒得多。王铚《默记》载,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的科举,状元本是王安石,最后却变成了杨寘。杨寘是杨察的弟弟,杨察是晏殊的女婿,而晏殊时为“佐天子执兵政”的枢密使。录取过程中,杨察通过晏殊探听消息,杨寘为第四;传出话来时,杨寘正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就拍桌子骂道:“不知哪个卫子夺吾状元矣。”卫子,是驴的别名。随后,事情就有了突变,仁宗因为王安石赋中有“孺子其朋”的句子而不高兴,说:“此语忌,不可魁天下。”第二名王珪、第三名韩绛属于有官在身,循例不能成为状元,于是就轮到了第四名。据说仁宗高兴地说:“若杨寘可矣。”看起来自然而然,但恐怕没那么简单,应当是晏殊起了重要作用。榜下之后,“上令十人往(晏殊处)谢,晏公俟众人退,独留荆公”,说了一通好话之余,更要“休沐日相邀一饭”,摆出亲近的架势;而王安石对晏殊享誉盛名的词作是不屑一顾的,他曾经笑对人曰:“为宰相而作小词,可乎?”甚至对晏殊的告诫——“能容于物,物亦容矣”,作出了鄙夷的评价:“晏公为大臣,而教人者以此,何其卑也!”这些细节小事中,让人很难不和王安石失去状元联想到一起。然而,“荆公生平未尝略语曾考中状元”,在王铚眼里,王安石可谓“气量高大”。

近人瞿兑之《养和室随笔》有一则曰“粤东状元”,说清朝状元当高官的“指不胜屈”,江苏所占尤多,而“广东所得状元较之他省诚不为少,而官阶多未能跻极品”。他举例说道光三年(1823年)状元——吴川的林召棠,“仅曾一典陕甘乡试,旋告归主讲端溪书院”。作为史学家的瞿先生,这则笔记留下了亮点漏洞。首先,清代共产生110余名状元,广东仅占三位,林召棠之外,还有乾隆时的番禺庄有恭和同治时的顺德梁耀枢,不能说“诚不为少”。其次,广东状元官阶不高这一点,非清代而然,在科举时代的总共九位文状元中,除了上面那三位,依次为唐朝的莫宣卿、南汉的简文会、宋朝的张镇海、明朝的伦文叙、林大钦和黄士俊。简、伦是传统戏曲中的常客,有点“名气”,其余的不都寂寂无闻吗?瞿兑之为什么要拿广东的清代状元说事,真不大好理解。

2005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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