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的中世纪,身体的合法性被侵吞了,人类进入一个可怕的纯洁化的禁欲主义时代。我们知道,神学家们最喜欢阐发的一个观点是:感官是低贱的,经验世俗是有待超越的,灵魂或精神不断地克服肉身和尘世,沿着一架“梯子”层层攀缘,向着更高、更纯粹的存在飞升。这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选择”。他们还擅长划出不同的等级,在这个序列或谱系中,感性的存在就像杂质一样,处于最低阶,必须被过滤掉。美始于感官而必定超越感官,个体灵魂奔向自己的乐土,直至抵达那永恒的澄明之境。这是一条个体肉身的净化之旅,是个体灵魂归并于神性、如水滴融于大海的“天路历程”。
精神化在个人身上的落脚点就是基督教道德,几乎已经成为常识。尼采的著作中充斥着对于基督教道德的深刻批判。他认为那种道德是人类生命力退化和虚弱的表征——“禁欲主义的理念起源于一种正在衰退的生命的自我保护和自我拯救的本能”。基督教给人带来身体上的罪感,使人厌弃自己的肉体和感觉。人就是在对于感觉的超越中寻求自我宽慰的,并把这种超越感视为抵抗疼痛的麻醉剂。所以苦难自身就具有了美学意义,而忍受苦难也成为美德,成为叙事美学中的影响深远的重要维度。“人们不再抱怨疼痛!人们在渴望疼痛:‘再多一点疼痛!再多一点疼痛!’”拉奥孔雕塑中对于疼痛的忍受已经表达了人类将苦难优美化的最初意向,虽然那时候并没有基督教。
高度道德化的、迷恋优美的人也就是深具罪感和耻感的人。在另一本书中尼采写道,基督教“从本能中蒸馏出罪与魔”。经过基督教的洗礼后,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本该有的主权和合法性,那种被称作“精神”的东西开始占据了人的存在,成为身体的绝对主人。人们开始“蔑视自己最基本的本能,把它们看作是某种伤害性和诱惑性的力量,而‘精神’则只是漂浮在一种纯粹的自为状态中”。英雄们圣徒化了,他们不再像狂怒的战士和临死的赫拉克勒斯那样狂呼乱叫了。他们的生命力衰退了,本能冲动减弱了,他们像病人一样忍受着,在精神的“高烧”里期待天国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