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者那则(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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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走后的那段时间,我也变得睡眠很差。夜里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入梦,窗外树上一声鸟啁,便醒来了。这时候通常是在凌晨,一整块夜凝固如冰,无法切割,我被冻在里面动弹不得。斧子的鼾声隔着房间阵阵传来,我守着夜,睁眼到天亮。

夜像余生一样漫长:还有那么几十年呐,怎么过。既然又不敢死。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似乎对哥哥长达四年的恶性失眠和抑郁有了一种切身体会:从前,你只知道他难受——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难受。我在怀疑,这是不是他在沉默了那么多年之后,第一次试图向我解释他曾经内心深处有多难多孤独,这或许,是他在请求我们原谅的方式。

如果我们也有一个真主,一个上帝,一个佛陀在心中,那么事情会不会简单一些。在他离世的时候,可曾有人送他,他离世之后,他可曾有所去。

我告诉平义我要离开北京,回老家办丧事,看望母亲。平义很警觉地问我,那你还回来吗?我说,我不知道。

走的那天早晨,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执意要再留我一会儿,说给我煮了一锅汤面,要我吃了再走。

行李全都已收拾好,屋子乱得已无下脚之处,同租的都不在,一只板凳都找不到,于是我俩就坐在行李包上,默默地围着一只没盖子的锅,像守着一个哑然的结局。

我说,“把那本书还给我吧。”

他一愣:“什么书?”

我不开腔,心里很空。

很快他就想起来了——那本书。

“书还在不?”我催问。

“在,”他低头搅汤,颈子沉得抬不起来似的,哑哑地说,“你别着急吧。喝完汤,我就给你拿。”

搅拌了下,面好了。他这才看到没有碗,赶紧站起来从桌上拿了只饭盒,慌慌张张地倒掉里面的剩馒头和粥,冲着洗了,拿回来又盛面。

想到这出租房里的几年,到最后人都快走了,我们还连一只干净的碗都拿不出来,也真不知道是该对生活失望,还是对自己失望了。

他盛了面端我面前,看着我,眼里蒙着一层灰。我说,我没胃口。

他正不知所措,我忽然很心疼,就低下头,顺从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勉强吃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近里屋,找了一会儿,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那本书。顺手翻了翻,内页已经发黄了。他把书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那本书,四顾不知搁哪儿——像托着一生,无处安放似的。

我问他,你还记得我接你来北京那会儿吗?

他说,记得。

我说,别逗了,我知道你不怎么记得了。

几年前第一次见他,我们约在麦当劳,他戴眼镜,平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是完完全全的,掉进人海无法捞出来的那种普通模样——我们是网友,在网络刚刚起步的年代,碰巧都进了一个聊天室,你好,你好,就这么开始聊,后来觉得很投机,竟然莫名其妙就成了网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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