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者那则(8)

大学生活其实格外贫瘠,学校不算很好,老师和学生都那么敷衍,好像在玩一场奢侈的浪掷时间的游戏。我真是不敢相信,所谓的刻苦读书考到北京,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现实。有钱的北京本地学生当然过得声色犬马,我不属于那一类。除了读书,做家教挣钱,大约只有和李平义聊天是最大的乐趣。网吧不会花太多钱,却心里满满都是激动和开心。那时的网恋还算单纯,我牵挂他极了,一天不上线聊一会儿就受不了。省钱买了手机,也是为了不能上网的时候,还能发个短信聊几句。如今见面,只是将一个虚幻的想象印证到现实里,有一丝小小的失望和不适。

我们面对面的聊天几乎就像他的面貌那样平平无奇,其间插入大段大段的尴尬的冷场,并不如网上打字时那样热火朝天,大约是因为我们已经把矫情的不矫情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透支了。所以我只是很快感到莫名的困倦,早早作散,我回了宿舍,他回了我学校旁边的一个日租房。

翌日我带他游览了下西单,王府井,颐和园,后海——他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北京。汹涌的人海里,我望着我们和所有人一样普普通通的面孔,身形,外表,衣着……竟然感到一阵莫名恐惧,突然间仿佛眼前的画面都变得诡异而抽象,都是没有脸的人,每一个故事都是大同小异的,同在命运的无着与平凡漫长中蠕动,仅仅异在每一天走进的是不同的公车,去往的是不同的办公室,回到的是不同的蜗居,睡在身边的是另一个人。

那一刻我只觉得我快要被人海悄无声息地湮没,不知不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李平义在河北上完大学,比我早毕业,回到家乡之后工作找的不顺利,做的也不顺利,想要来北京。去接他的前夜,我居然神经紧张而兴奋,睡不着。窗外一只疯狗彻夜狂吠,把睡梦给撕得七零八碎,像一床破絮,怎么都铺不完一整夜了。我醒了又醒,从枕边摸出手机看,才凌晨三点半。平义的火车要六点半才到。我觉得疲倦,打算闭上眼睛,再躺一会儿。

五点钟手机铃声大作,我被惊得一抖,掐断铃声,起了床。摸着台灯啪得摁开,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衣服,一一套上。屋子里一地都是乱七八糟,闷了一夜的饺子和醋的味道,混着锅盆衣袜的气息,浓浓地糊在一起。在黑暗里,我费劲地找下脚的地方,但还是不小心踩翻了只不锈钢盆子,声响如刺,睡客厅沙发床的室友烦躁地翻了个身。

我赶紧碎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摸索出了门。

下了楼,周遭静若一座死城,秋天凌晨的寒气刺穿心肺,空气清洌极了。我深吸几口气,迅速就清醒了。小胡同路灯灯光泛青,恹恹欲睡地立在那里。我也是一夜未睡好,头疼欲裂,空空肚腹觉得很冷,就只顾环抱双肘埋头匆匆走,风迎面砸过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

楼下仓库门口的大狗僵死在地,脖子上还套着链子,口吐血沫。不知是不是误食了鼠药——那一夜都听到狗在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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