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 (1)

下个月三号,商州城关小学要举行建校百年庆祝活动,这些日子,就不免想到一些小学时候的同学。小学时期,距现在已经十分遥远。那时的学友,几十年间,有的星散四方,音讯全无;有的还在故乡,多少年没有往还,即使见了面,也未必能认得出来;有的,早早回家务农,受苦受难,与我们这些后来参加了工作的人(当然,能爬上去的人很少,只有一位当了大官,风光了多年,去年又落了马,全国报纸,画影图形,公示经历,闹得尽人皆知。大部分也还是靠几个工资过活,往年运动中也没少受罪)之间,也有了无形的壁障,偶尔见面也会扭过头去,是自卑还是不屑,说不清的。

然而她的音容笑貌,却还清晰地在我脑海里,虽然除过两三年的小学生活之外,对她的后来,也生疏得很。她叫刘桂芳,城东边刘家塬人。福福泰泰的园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园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留着两条小辫儿,一个红花袄儿,由乡下来,拘谨生疏,不太爱说话,也不大爱唱歌,见人常低头羞羞地一笑,她是性子绵软内向的女孩,不像城里女孩大方开朗,那样疯跑疯叫。也因此和我们几个不大爱活动的男孩子倒投缘。那时候,小城里水果糖稀罕,大人也买不起,乡下孩子的她,常在口袋装上妈妈炒下的又香又脆玉米花,抓一把偷偷地塞到我的口袋里。作为回赠,我则把核桃仁剥下来,包入纸片,放点盐末,再用瓦片砸,核桃就成了薄核桃饼,喂她,她也吃得有津津有味,特别是伴着玉米花吃的时候,更香更油。有的男孩子“欺生”,抓她的小辫儿,她眼含泪水,挣开,也不告诉老师,只告诉我,仿佛我有保护之责。其实她还大我两岁,应该称小姐姐了。桂芳小学毕业了没有,我已沒有记忆。都是小孩子,虽然能玩到一块儿,但又沒住在附近,彼此的去去来来,也就谈不到关注了。

大约七八年以后,我在故乡的中学上学,只听人说邻县山阳县剧团,出了一个有名的女演员,名叫刘桂芳,商州人。我想,这该不就是桂芳吧。但随即就否定了:桂芳是那样小时候就䩄觍的孩子,唱不了戏的呵!谁承想,桂芳还真就是这位刘桂芳,还真能唱戏,而且唱出了名,名声满山阳,名满商州。听说有一次,桂芳的剧团到商州会演,遇到一位当年的小学同学,桂芳还问起我,说她在《商洛日报》上看到过我的一张木刻画,还托这位小学同学给我送过戏票。恰巧我不在家,戏票被别人抢去了,失掉了在戏台下看她演戏的风采。看来她倒还记着我这个小朋友。那时正年轻,也脸皮儿薄,在名人面前难免自卑:小时候耍大的小朋友,人家一下子就成名了,你呢?还在上中学, 不如一个女孩儿家!这样,也就错过了去旅馆看望桂芳的机会。

再一次听到桂芳的消息,是在1964年夏天,那时我已参加了工作,被分到远离商州的一个小县柞水县人民银行。这消息太坏,坏得令人不敢相信,令人心疼,但又不能不信。原来,像桂芳那样的模样才艺,不用说是山阳县的人梢子,这样的人,倘是别的,恐怕早已成家了:女孩子,又已二十五岁,在山里,在四十年前,已算得上是特大龄青年了,但桂芳倒拿得稳,多少干部写情书,托人追,她不答应;多少人找到剧团,又炫耀又许愿,她也不答应。这倒也与她小时候的性格能契合,对终身大事,她沉着,她慎重,她不是轻狂的女人。她是要等一个真正能托付终身的人。她似乎也有了这样的意中人,一直来往,但也还沒决定下来。那人在公安局工作,也是一表人才。才子佳人,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无奈男方的老人,死活不同意儿子娶个“戏子”媳妇。在沿袭几百年的世俗的眼光里,“戏子”本来是下九流,为人所不齿,特别是女艺人,多半是生活随便,水性扬花,逢场作戏,人皆可夫,是靠不住的。答应儿子娶了这样的媳妇,将来难说不闹出红杏出墙的风流事,丢人现眼。就这样,一方面是儿子的非桂芳不娶,一方面老人是决不同意。僵持不久,老人就自作主张,硬给儿子找下媳妇,而且一切准备停当:立即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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