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稳的《苍茫古道:挥不去的历史背影》是一部风格截然不同的作品,语言朴素,情节平实,虽然写的是滇藏边界的旅行见闻,却并不渲染异族情调,而是敏锐地发现民族和文化交融的奇特风景。许多独到的观察都挖掘出文化的深层含义。比如作者注意到一个藏族陪同人员在下山途中下马步行,起初以为是下坡坐在马背上不舒适,经交谈才得知是藏族人的佛教信仰中对众生平等的观念使得他们善待动物,就像善待自己。另一方面,作品也没有刻意将偏远民族地区描绘成世外桃源,而是记录了当代中国宏观历史对偏远文化的种种影响,政治的、经济的,等等。
对文化多样性和宗教异质性的展示是这部作品最为动人的主旨。作者描写了纳西家庭出身的活佛,还有在当地颇为典型的藏民与回民的联姻。更有意思的是一个回民和藏族天主教徒的儿子,他是藏族佛教教徒,他妈妈是当地最后一个天主教徒,然而却参加藏民的佛教活动。作者还去朝拜了纳西东巴教的圣地,而那却位于藏区。还有藏化了的纳西族人,欧化了的活佛,总之在这一地区,宗教和文化的差异并没有形成冲突,而是形成了杂交。对于一个充满了宗教和文化冲突以至于战争的今日世界来说,这部作品给予我们的启示是不言而喻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这部作品的积极视角,有的西方评委对作品是否掩盖了一部分包括汉藏之间文化冲突的问题提出了疑问。
其他获得评委们广泛注意和好评的作品有俄国作家安娜·坡莉科夫斯卡娅的《车臣:俄罗斯之耻》,它获得了两个评委的推荐。这部用俄文写成的揭露车臣战争的残酷并持有独立观点的作品由于无法在俄国问世,首次出版的是法文译本。作者冒着政治和战争的双重危险记录并讲述了车臣战争的故事,她的道德勇气赢得了评委们的一致赞赏。白俄罗斯评委斯威特拉娜·阿列克谢维奇本人就是著名的报告文学作家(她的作品也有过中文译本),尽管是评委中唯一需要通过英文翻译来交流的人,但她用激情和雄辩打动了每个评委。
索马里作家努鲁丁·法拉赫的《昨天、今天:来自索马里散居者的声音》也受到不少评委的赞赏。这部作品基于作者对散居在非洲和欧洲的索马里难民的访问。作者通过对不同声音的兼容,以某种众声喧哗的效果揭示出难民群体的多样性。而作品的最佳之处,在于作者不仅对难民的遭遇给予了充分的同情,同时也揭露了他们中间的某些阴暗面,这使得法拉赫受到来自本民族的巨大压力。
美国作家爱居莲·妮可·勒布朗花了十年时间追访生活在纽约布朗克斯区的黑人青年群体,在她厚达四百页的《随机家庭》中,书写了他们的性爱、吸毒、贫穷、暴力和生活中的种种微型悲剧。本书以近距离观察的方式,客观记录了日常生活中的细节真实,一切都赤裸呈现,没有任何作者的影子,没有掩饰和托词。这是一种小说式的写法,尽管它只能归入非虚构类作品。
依安·巴鲁马用英文写成的《坏分子》有关中国,但并非由我推荐。作者巴鲁马是东亚专家,该书是作者对海外华人知识分子的观察和采访,有很大一部分谈的是旅居海外的作家,甚至包括一些我的朋友,如杨炼、贝岭、苏晓康等,当然还有极具争议的魏京生。这部作品的过人之处,除了在于对这些“坏分子”具有充分的了解之外,还在于作者并不以一种简单赞美或简单贬斥的角度描摹这些人物,而是深入探讨了人性和文化的复杂性、多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