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把结构比作魔方又不恰当。魔方色块方方正正,在曲折上并不能表达变化之美。而事物各部分的线条不断变换它的方向,化为波浪与螺旋的形状,正是美的一大特征。所以,艺术的结构应该是“魔曲”。情感上下起伏,思绪左右流动,错综见意,曲折生姿,其美感的千变万化,不仅在量上而且在质上比魔方更奇妙。且变化之前景未可预知,捉摸不定,美在朦胧。
第四,气血贯通,和谐匀称。
作品有其生命,必须气血贯通。反过来说,惟其气血贯通,作品才有生命。气——主题、灵魂、思想、倾向,综合而成主观意图。血——题材、生活、情节、细节,会合而成客观实体。结构中,意图与实体交融,才能使总体中可独立部分,一方面是自成一体的形象,一方面又能作为总体必不可少的部分而存在。讲究有机完整,重在多样统一;讲究气血贯通,则是重在各部分联系的有机性。
气血贯通的外在体现,是和谐匀称。别林斯基指出:“正如在自然界的任何造物中,从最低级的结构——矿石,直到最高级的结构——人,既没有不足,也没有多余的东西。每个器官,甚至肉眼所看不到的每条神经,都是必要的,恰当其位的。同样,在艺术品的制作中,也必须没有任何不完整、不足的或多余的东西,每个特征和每个形象都应该是必要的、恰当其位的。”
我国古文论讲究“言有序,章有法”,“凤头、猪肚、豹尾”,强调的就是和谐匀称。人们已经形成习惯反应,说到某物体的造型是艺术的,头脑里便自然而然会浮现出和谐匀称的美好意象。正是由于和谐匀称有着天然令人赏心悦目的特殊功能,比较一般的内容也会因造型的功力而取得不同一般的审美效应。在这方面,和谐匀称突出鲜明地显示着形式对于内容的独立性。
“结构,指全篇的架子。既然是架子,总得前、后、上、下都是匀称的、平衡的,而且是有机性的。匀称,指架子的局部美和整体美,换言之,即架子的整体和局部,应当动静交错、疏密相间。看上去,既浑然一体,而又有曲折。平衡,指架子的各部分各有其独立性而不相妨碍;非但不相妨碍,而且互相呼应,相得益彰。有机性,指整个架子中的任何部分,不论大小,都是不可缺少的。少了任何一个,便损伤了整体美,砍掉它的任何小部分,便使这有机体成为畸形的怪物。”
在这段话里,茅盾把结构的诸要素都谈到了。作品具备这样的结构,可谓十全十美。但是,“砍掉它的任何小部分”,真的就会“使这有机体成为畸形的怪物”吗?
人们不禁会想到维纳斯。维纳斯雕像的造型,肌肤圆润,眉目情深,唇带微笑,体态柔润,给人以安详自信和庄重自然的联想,使人能领悟到神明的智慧与永恒的青春。从她那丰腴饱满的躯体上,可以看到健美和充沛的生命力量;从她那端庄大方的容貌中,可以想到人类的文明美德和聪明才智。但她是——断臂的!
“自然界有些造物,由于结构的缺陷,而产生不完整和畸形。假如它们仍能生存,那就意味着:这些形态不正常的器官,并非构成那个有机体的最重要的部分。否则,就是它们的反常,对于整个的有机体是不重要的。与此同时,有些艺术制作,也可能有一些缺陷……这样的作品,也是不会因为诸如此类的缺陷,而丧失艺术本质的价值的。”(别林斯基)断臂的维纳斯,应属于这一类艺术品:她那姣好的面庞和迷人的身躯,已能充分显现生命的活力,以至断臂这一重大残缺,对于整个的有机体,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里,关键在于生命的活力。一件艺术品,主体有生命,并富于活力,就能吸引人、征服人,使人只专注于最活跃的部分,而不再去求全责备。所以,别林斯基接着说:“真正的艺术品,既没有美点,也没有缺点。谁要能涉及它的整体,那么他看到的只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