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斯—玛利亚 伟人之狂(12)

爱者啊,要呼唤。

漫游将您更突出。

您如此挤到这些时辰中来,

它们随漫游的心灵极度扩张,

子午线在晨昏之际也像飞鸟悸动。

我甚而在西方为您收获一个异样的日出:

像红衣主教崭新的衣袍

突然被几百年的时光浸没,

最后如铁生锈。

“如此”,无非是

富裕之极到达了最贫化程度的词儿,

诗人不能征服它的内容,

只能被它的形式降服。

您却是与诗人相互征服与降服的,

因为您最后获得了爱者之称,

当您以各种姿势体现物质,

以物质的一切倾诉精神,

那始终将像飞马一样体验驰骋高潮的,

在我这里,同样探到了

人可以瘫软地埋伏其中的低谷。

要呼唤,无论定时与否。

定时不能将它限制,

呼唤却创造了崭新的时辰:

首先是那根划过心器并使之发痒的秒针。

诗人一旦成为呼唤的诗人,

他就永远无法安眠:

诸神将烦劳强迫地赋予他;

他却同时主动地为爱者烦劳,

在想象中,爱者也在将吻与吻后的一切献出,

宛如同时陪他辗翻着的玫瑰花边,

每一道都加剧了夜之深沉。

永远将再是“如此”。

漫游的本质总是神圣孤独。

谁也不能将一个漫游者无间距跟随!

甚至是那爱者,

倘若她总想被呼唤,

她与呼唤她的,难道不应隔着几粒宇宙之尘埃?

隔着,被隔着,造成的是孤独。

孤独,被孤独,自有纯洁在,至少有物质性或身体性上的纯洁,反而精神上可能有污染。

尼采自我肯定着:“我整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是一首对孤独的赞歌,或者,如果大家理解我的话,就是一首对纯洁的赞歌。”

孤独的颂歌与纯洁的颂歌最终是会被唱遍阿尔卑斯山,唱遍欧洲,唱遍世界的。茨威格在尼采去世二十多年后写道:“近二十年来,德国游客养成了这种习惯,他们在午饭和晚饭之间穿过恩加丁山到通往西尔斯—玛利亚的铺得很好的、砾石小径上散步,以便体验一下尼采在这里的寂寞。当年尼采孤独地站在弧形的碧空底下,面对海拔几千米的冰封的群山,梦想着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重估一切价值》。这些游客恐惧地将这个庄严的风景优美的地方看作是进行大战的真正战场。这些善良的人猜想不到,尼采在漫游期间怎样通过这里的诗意和雄伟来冲淡他内心巨大的悲痛。”

这种悲痛是否包含了不得天使的悲痛、永远孤身一人的悲痛?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此种悲痛的发生的确来自天命。尼采自己不是也非常懂得爱神之到来需要一种最复杂的机缘吗?他是这样写的:“一个男人是如何对一个女人突然生发出真挚和炽烈的爱情的呢?最不可能的是出于肉欲,而最有可能的是处于当这个男人发现某个女人柔弱、无法独立但同时却又很高傲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女人,他的灵魂会燃烧起来,他一方面深受她感动,一方面又因她高傲而对她恨恨的。也就是在这一时刻,爱会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从他的视角看去,莎乐美就属于这样一种女性。可是,从某一个特定的女性视角看过来,从莎乐美的审美态度看过来,他又是那个会让女性陡然燃起爱情火焰的雄性吗?真正的爱,所谓天使与人之间的爱,难道不是要全精神参与、全肉体参与的吗?而且是需要同时参与,需要精神与肉体的拥有者同时共同参与的吗?

似乎尼采是没有轻易被单独的或简单的肉欲所征服的,至少一开始他是不愿被那样征服的。1865年,21岁的尼采对友人说,他去科隆游览,找了一个向导,傍晚时,他要求向导带他去一家适宜的餐馆,不料那家伙带他去了妓院。纯洁的他被六七个满身闪烁发光、轻纱飘拂的形象包围住,他却本能地走向了放在客厅深处的一架钢琴前面,看它是“人群中唯一有灵魂之物”,他在上面弹了几个和弦,顿时解开了他受到的魔咒,得以解脱并逃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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