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通往优雅高贵的林间小路(6)

傅小平:总体看来,你在瑞典文学界获得了很大的认可。这让我想起北岛,他在海外也有着不低的声望,而且还是近年呼声较高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但我听说,他生活并不是很宽裕,现在主要靠挣稿费生活。有人开玩笑说,不用担心约不到北岛的文章,只要你开得起稿费。我想,他现在诗歌写得少,或许跟生存的压力有关。相比写诗,写散文能挣更多的稿费吧。你的情况怎么样?

李笠:我靠瑞典给我的作家工资生存,从不写散文挣钱,有时为电台写些生活的感想。虽然贫困,但有着很多人没有的自由。

傅小平:生存环境的改善一定也影响到了你的诗歌创作。你初到瑞典时写的诗歌很有冲击力,有生活和心灵的痛感。近年的诗歌趋向于节制、内敛。你自己怎么看待这种反差?文化和气候环境对诗歌创作有直接影响吗?

李笠:是的,有直接影响。诗是内在精神的再现,肯定要受文化氛围和自然环境的影响。北欧气候寒冷,宽叶木很少,几乎没有肥硕的果实,人也很沉默,好像一切都已被事先削减。这会让你的诗歌更加硬朗、枯瘦,具有线条感。

我早年写诗,与现在确有反差。这与年龄有关,就像春天和秋天一样。我快到知天命的岁数了。当然,这也和生存的环境有关。漂泊,一个人,是一种状态,它反映在诗歌里;结了婚,有了孩子以后,又是一状态。有了家庭后,我的诗开始慢慢平静下来,现在,十年后,这一平静转向了沉思。

傅小平:这是一种相对笼统的说法,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就像每个人都必然会经历生老病死。我想知道,在这二十二年的漂泊岁月中,你能否理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精神线索?

李笠:翻看一下我的六本瑞典语诗集,你就会发现,本本都围绕着家园、语言、死亡、孤独等主题。其实,一个移民诗人,终究摆脱不掉那种缠人的寂寞和漂泊感。这二十二年的漂泊中,整整有十年,我没有离开过一个字,就是赌。我差不多每星期赌一次。有时每天赌。赌,总是输多赢少。有时一晚赌掉上万克朗。于是,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母亲,她勤俭的生活、微薄的工资。一阵痛刺着我的心胸。“但这是你的生活啊!”我安慰自己。我继续赌。

赌,成了我生活的一项内容,它使我享受超越,享受爱情无法提供的逍遥,一种宗教式的升华。有时,输得一分钱不剩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像一名船沉后游到荒岛上的水手,坐在星空下,打量四周的一切,咕哝着人类最简单的三个字:我——活——着!类似的经验我在《陪北岛赌》一诗里也做了记录。在这首诗里,赌,已不再是寻常意义上的输赢问题,它直接与写作有关:“……你压5,色子/偏停在6或4上/你压8,它又跑回到32/是的,每个数字都是一首诗/通向我们梦寐以求的境界……”

这是那十年间我最大的一个大感觉——“赌”;第二大感觉是:“你”,一个血肉鲜活的汉字,始终被“翻译”纠缠着。你不停地在向陌生的语境解释着自己。然而,解释有时是一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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