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通往优雅高贵的林间小路(5)

傅小平:迫在眉睫的生计问题得到了缓解,接下来又该回到写作本位的问题上来了。我想跨语言写作,通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克服了很多困难,总算学会了用另一种语言来写作,等写到一定程度,还是会碰到到底该把自己归入哪一个写作传统的困境。毕竟,你背对的文化传统与你所处的异国环境,有一种错位和悖反的关系。

李笠:其实,很难说我用瑞典文写诗顺利过。那就像小孩写汉字,一笔一画、一字一句都要花力气,写得很慢,有时甚至会发生词不达意的尴尬,有点像戴着镣铐跳舞。写到后来,发现如何写、写入哪一个传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用瑞典文只能写生活的当下;而过去,我的背景,整个中国文化,又怎么用另一种文字展现出来。

在写关于母亲的第六本诗集《源》那里,我找到了出路:先用中文打底稿,然后用瑞典文修理。一首中文诗,变成瑞典文,常常会变短。一种热胀冷缩的原理——40度的上海夏天变成了20度的斯德哥尔摩。10行变成了6行。瑞典文的硬冷、直接和逻辑性,精准了中文的意象,简约了汉诗的铺张,淡化了南方的绮丽。汉语养育了我的诗,而瑞典语则赠予了我的思。我在写自己——李笠——的传统。

傅小平:自己的传统?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融汇了两种语言和文化的特质,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诗歌言说方式。

李笠:可以这么说。事实上,将中国现代诗歌之风与北欧语言相结合,在瑞典文学界也显得很独特,他们期望通过我的诗歌发现一种新的语言方式,或是瑞典社会的另一面。

傅小平:这从另一个侧面,可以看出你的诗歌何以在瑞典受到欢迎。看有关资料,你的《水的移动》等几首诗歌入选了瑞典中小学教材。

李笠:我想,我的诗收入中学课本一定有它的社会和美学意义。因为,作为一个移民作家,他具有当地作家缺少的特殊的敏感和尖锐。

傅小平:说到这里,我想了解一下诗歌教育在瑞典是怎样一个情况?在我们国内,你或许也有所了解,诗歌教育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重视,而且严重落后于诗歌写作的发展步伐。就拿入选中小学教材的诗歌来说,基本上还停留在朦胧诗的阶段。你认为诗歌教育对于培养国民素质等方面有何重要性?

李笠:瑞典和其他北欧国家是世界平均人口阅读诗歌最多的国家。诗歌的当下性注定了诗歌的重要性。在我看来,诗让人体会语言的力量、人作为个体存在的美妙和丰富,而诗歌教育则是一个人通往优雅高贵的林间小路。

傅小平:说实际一点,诗歌教育或许培养了一批爱诗懂诗的读者,他们反过来影响了诗人的诗歌创作。

李笠:的确是这样,在欧洲,一般读者读诗歌的水平和修养,比诗人还高。中国教授一般不看现代诗;欧洲一流的人才写小说,写诗歌,写不好的,就写评论,当教授。欧洲诗人,用第一人称写生命的感受之传递,有直接的撞击力与裸露性。诗歌中最好的,是隐喻,语言的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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