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沉默 (8)

9月28日,于“让·拉包德”号海轮上

亲爱的约瑟夫叔叔:

我们昨天离开西贡,目前正在驶往香港的途中。我知道您对我改变回国路线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您要我经由西贡到达河内,然后到昆明。您并且写信给昆明天主教医院的主教,请他照顾我。到了香港我或许要停留两天,然后坐火车进入内地去武汉。我知道您让我去昆明是因为那里安全,但是我不愿混杂在源源涌入昆明的成群难民中间。西贡的中文报纸警告说,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我要到尽可能接近前线的地方去,那就是武汉。眼下那里正在打一场大仗。我就是要到那个地方去……

还有件事要告诉您。我们这艘船上有个女孩子,叫季爱兰,是那位去年从欧洲回到香港的黄大夫的未婚妻。但季小姐在航行途中变了心。她要去上海,要嫁给俞大夫。船一到香港她就要告诉黄大夫,她不打算跟他结婚了,但这样一来她就欠下了黄大夫一万法郎的旅费。俞大夫说他没有钱还这笔旅费,爱兰更是囊空如洗。她很可能身陷困境,可怜她还单纯得像个孩子。俞大夫说惟一的出路是请您写封信,推荐爱兰到上海的法国医院当护士,毕竟您在那儿还是颇有些影响的。爱兰年近十九,却稚气未脱。她确确实实是变了心。看样子俞大夫也是真心爱她。无论您对俞大夫有什么看法,爱兰说到底还是个极易受伤的孩子……况且她一句汉语也不会讲……请与我外公保持联系,告诉他我很好……现在我重读自己的这封信时,感到不知所措。记得我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写给我比利时未婚夫路易的明信片,是在塞得港寄发的。船一过塞得港,我就再没有给他写过信,就像过了苏伊士运河,就不再可能同他通信似的。至于我的外祖父,我只给他写过一些报平安的短信和明信片……我没有心思坐下来写长信,因为有关欧洲的一切已变得虚无缥缈,我也说不清自己或周围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周围已是亚洲,那不是一个旅客的激情所能描绘的——因为靠得太近了……路易斯已变得难以捉摸了。我不知道如果我再碰见他,还能不能认出来。尽管我在他眼中依然是他所熟识的,而且后来也是如此;可是他在我眼中,却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灰色身影,看着我乘船离岸而去,然后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马赛码头杂乱伫立的人群中……

不只是季爱兰变了,我也变了,只是我的变化在我辞别欧洲之前就开始了。外公对我很好,我自感深受其惠。但我把我已结婚且打算去中国定居的情况写信告诉他以后,他却坚决反对。随后欧洲燃起战火,祖父于1940年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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