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沉默 (9)

船靠香港,我正在船舱内收拾行李,爱兰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救救我,救救我!”自打跟她称之为“俞爸爸”的俞大夫谈起恋爱后,爱兰精气神儿十足,看起来如同一束随风摇曳的银莲花。就在我设法摆脱她这哭天抹泪的缠磨的时候,她的前未婚夫黄大夫已经上船接她来了。他来到我的船舱(幸亏莫斯小姐已经离开了),瞪了我一眼,好像诱拐爱兰的就是我。“周小姐,周小姐,你一定得跟我说,爱兰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黄大夫,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是我的,是我的未婚妻!”黄大夫痛楚地大嚷,“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爱兰尖叫起来,“俞爸爸,俞爸爸!”抽噎着跑出了舱房。我来到甲板上,黄大夫尾随着我。俞大夫正倚在甲板栏杆上,神色茫然地凝望着香港蚕蛾色的山峰。“您一定要跟黄大夫解释一下,俞大夫。”“没错,责任自然应该全部由我来负。”黄大夫来到俞大夫跟前,两人彬彬有礼地互相鞠躬。“黄大夫,俞大夫……”我走了,留他们在那里探讨。保黄后来跟我讲,这都是爱兰的错。“女人,尤其是正经女人,是不可以变心的。”我默不作声,毕竟我也变过心。

1940年,在重庆的一家餐馆里,我又见了俞大夫一面,但这一面很匆促。他身穿军装,胳膊上还套着医疗机构的臂章。他认出我来,勉强朝我点了点头,便侧身匆匆溜出餐馆。他像所有文官一样,非常惧怕蒋介石的武官,特别是保黄这样的军官,毕业于黄埔军校,又是蒋介石的亲信,有权有势,他们尤为惧怕。俞大夫担心保黄会拿爱兰的事情找他的麻烦。当时蒋介石为了消弭他的政府的腐败和任人惟亲的风气造成的影响,下令进行“精神动员”,发起“道德整肃”,开展“净化运动”。在这种运动中,俞大夫这类既无权又无钱的人很可能被当成目标……

许多年过后,我了解到俞大夫与爱兰的恋爱维持了六个月。他本人已有妻室,但十五年来他有意识地忘却这个事实。他加入了中国红十字会,来到重庆。但他后来怎样我一无所知。我无法想像他今天仍在中国。但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他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干部了。

爱兰则留在上海,在一家法国医院当护士。1942年搭船回到欧洲,嫁了人。此后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她了解中国人虐待妇女是多么狠毒,她再也不想离开法国了。我的信保留至今,证明昔日曾有过这么一场短暂的讹诈,讲述着一个爱与算计的故事。这一切已远去,变成了昨日的谎言,驱走了今日围绕在我已逝青春周围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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