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酒徒(1)

毫无疑问,这个叫弋舟的兰州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徒。

如果没有记错,我们第一次喝酒是 2010年春。北方最艳丽的季节,他在鲁迅文学院读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穿件灰色对襟中式上衣,丰神俊朗,看起来像位沉默的太极拳高手。一同前往的荣书买了两瓶牛栏山二锅头。我向来只喝啤酒。弋舟就拿了两个酒杯,不慌不忙倒了杯二锅头,又倒了杯燕京啤酒。那是顿多么让人难以忘怀的午餐。这个长相单薄、名唤弋舟的兰州人,跟我灌一杯啤酒,再跟荣书酌口白酒,或刚同荣书喝了口白酒,又向我颔首举起硕大的玻璃杯……这是个酒桌上不喜欢饶舌的人。他端起酒杯安然地看着你,然后一饮而尽。

那是荣书多年来唯一的一次醉酒,在鲁院漫长的午后昏睡成为他日后时常困惑的事件之一。以他平日的酒量断然不会如此轻易醉倒。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弋舟类似表演性质的喝酒方式把荣书,或是把在座的诸位都给催眠了……当然,弋舟也喝高了。我看到他摇摇晃晃走出饭店后,硬要给一位路人敬烟。那是个邋遢的中年人,他焦躁而狐疑地凝望着弋舟,然后拼命摆手说他从不吸烟。弋舟大声说,抽吧,抽吧,都是好哥们,有什么客气的!如果不是我上前将他拽走,估计他还要跟人家纠缠。

那天晚上继续喝酒,隐约记得还有刘庆邦老师,建东、东篱、魏微、周晓枫诸友。弋舟稳稳地坐在那里,目光清澈,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晌午的醉意。他也不怎么说话,偶尔说一句,不枝不蔓,得体得很。

第二次喝酒是他鲁院毕业前夕,来我居住的县城看我。他抵达时已是下午,我和荣书点的菜都凉了。荣书当然是迫不及待想见弋舟。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小说家老想跟弋舟好好比试一番。在他人生旅途中为数不多的北京之行让他懊悔不已。我记得那天弋舟很不在状态,半斤白酒下肚就满脸通红,眼神隐隐有些呆滞。也许是无趣的旅途让他疲劳,甚而有点忧伤,在喝酒的某个空隙,他会久久凝视着你,仿佛在走神,又仿佛是妄图窥视你灵魂中最不经意的斑点。当一帮人晃荡着前往宾馆时,冬日的暖阳懒散地打在他眼皮上,竟让我有种莫名的感伤。我想,我们离这么远,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他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老家炖鱼”吃大锅炖黑鱼。弋舟似乎还没缓过劲,刚喝了杯啤酒就吐了。我劝他别喝了,他无所谓地摆摆手。他的动作有种大刀阔斧的决绝。我们只好再次把他的酒杯斟满。这时我发现,弋舟的身上有种无辜甚至是安然的气质。他坐在那里,无欲无求的样子,仿佛一个混沌的婴儿在凝望着陌生庞杂的世界。他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所以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憧憬。

那次离别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他,只是偶尔在QQ上,他喝醉了跟我神聊两句,然后午夜游神般消失不见。还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醉醺醺地说在跟广东来的马拉喝酒。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像是那种县城里的播音员,字正腔圆,又偶不小心滑出正宗的兰州拉面味儿。兰州在我的记忆中,就是由弋舟以及一帮像弋舟一样喜欢喝酒的艺术家勾勒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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