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近求远,探幽日常:文化研究者赫尔曼·鲍辛格(3)

在改名之初,由于强调“经验性的”特征,经验文化学也求助于经典的社会学方法。于是,与对研究对象的信任、单独个体的感觉并行的是那些有代表性的问卷调查,并由此形成的形式上结构整齐的文献。可是,鲍辛格越来越反对这样的标准化方法,因为这种方法倾向于对浓厚的现实仅提供非常稀薄的描写,甚至经常由于对平均值的假想而错失个案的多样性。尽管鲍辛格在自己的著作里很少提到田野调查,更绝少涉略民族学的范式问题,他个人也没有和这个紧邻的学科建立很多联系,但这些都不意味着可以轻看他作品中的民族学内涵。这不仅表现在他从方法上要求将日常文化置于日常生活中去研究,同时也表现在他对研究对象和研究题目的选择上。他的注意力经常指向文化的空间维度和结构。他调查的不是逃难者的思想观念,而是逃难者的聚居区;他关注的是城市和村落的特点,地方主义、民族主义和全球化的辩证关系,地理界线与文化界线之间的关系;他关注的是移民的实践,是那些农村人口也在践行的行为,是与跨越边界直接相关的视界扩展,是流动取向与家乡取向之间的张力。在一篇发表于2001的文章中,鲍辛格在援引英国著名作家布鲁斯·查特文(Bruce Chatwin)的基础上,“冷静地但不是没有感情地”将家乡定义为一个“人们可以将帽子挂起的地方”(Bausinger,2001)。

他直到今天仍然钟爱的研究地域,显然不需要民族学的探险,而是通过一些采风就可以达到。布迪厄的阿尔及利亚贝贾亚地区,在鲍辛格就是德国巴登—符腾堡州(更正确的说法也许是符腾堡—巴登)。在这一地区,他有着决定性的田野经验。从这里的特殊之处出发,他试图得出一般性的结论。他总是回到这里,选取来自这里的轶事和事例,使他的文章具有可读性和可理解性。在五十多年的田野经验中,他记录和评说了当地的语言方式、思想方式,社会聚集的形式、讲述传统、阅读材料、休闲的习惯等——鲍辛格的全部作品加在一起可以说是一部巴登—符腾堡文化的百科全书。鲍辛格更多地把这个地区当做人们在跨地域流动中的出发点、行经点和目标点。他把这里看作各种因素的混合处,关于这里的地方性知识——正如他在新版的《民俗学》一书中总结的那样,是一种“在自己的国家中的比较民族志”。《外国人说……西南德的文化是进口产品》是鲍辛格写于1991年的一篇文章,在文中他严格地反对德国民俗学早期寻求“民族特色”的企图,反对那种至今仍在蔓延的民族自恋主义。人们承认,优秀的外来建筑设计师影响了这里的建筑史,外国工人是建设这里铁路线的主体,但是人们不愿意听到,土产的施瓦本的削面(Sp?tzle)源于意大利语spezzato,在斯图加特宫廷里备受钟爱的汤饺子(Maultaschen)来自意大利的Ravioli和俄国的Piroggen。鲍辛格指出,文化认同感具有建构性的特征,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进程,是多重平衡的结果(Bausinger,1991)。毫不奇怪,关于族群性的文化构建理论在经验文化学中找到了丰富的土壤。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的奠基性文章《旧的与新的身份认同》(Old and New Identities),今天在文化理论的讨论课上被精读。而其中包含的内容和观点,在经验文化学中也同样可以看到。

《酸涩的魅力》(Bausinger,2006)是鲍辛格最近一部关于巴登—符腾堡州的著作。在这本书里,他称之为“一片具有多样性的土地,在狭小的空间中满是对立之物,但有适度的反差”。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补充说,这是一个符合鲍辛格品味的地方:这不仅仅是施瓦本追求自由的品味,也是怀抱理想主义的市民阶层对于多样性的品味;它不要求庄严崇高,但要求民主性的争议与共存;它要有调停的功用,但不将自身置于居中的位置。其结果是,鲍辛格尽管坚定地批评民俗学与理论为敌的态度,但是他自己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具有指导意义的理论,他是一个明确的折中主义者。如同他自己在访谈中提到的那样,他在箭袋中备下了不同的箭,以便能更好地射中每个日常行为和日常现象中的多重意义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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