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屏金鹧鸪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举的例句“画屏金鹧鸪”,是温庭筠(飞卿)《更漏子》一词上半阕的末句。所谓“词品”,也就是词的品位、格调、意趣,是人格化的文艺风格整体呈现与感受,隐隐约约包含着创作者的创作意旨与境界。为什么可以用一句来概括温庭筠的词呢?用一句话来概括一个诗人及其作品,是不是会“以偏概全”呢?

大概难免。但是,人的认识总要求概括、要求综合一切因素之后的最后结论,因此,在艺术体会上,引一句诗,以隐喻的手法总结艺术风格,也无可厚非。关键还在于说得好不好、恰当不恰当,是不是概括了最主要的方面,是不是八九不离十。有一二分的偏差,也就没办法了;总要留给专家学者那么一二分的余地,好让他们去皓首穷经,发挥学术研究的孜矻精神。

那么,王国维说得好不好呢?

让我们先来看看温庭筠这阕词:“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是首好词,同时也是十分典型的飞卿词。

为什么典型呢?请看他使用的两大类意象:一是迷离的外景,柳丝、春雨、花外漏声,好像拍电影时镜头先摇出一种迷迷濛濛的背景,“花外漏声迢递”就像画外音或背景音乐,无限惆怅与凄凉。突然,“惊塞雁,起城乌”,然后镜头转到第二大类意象,即是藻丽的内景。我们看到“画屏金鹧鸪”、红烛、绣帘,可以想象堆金砌玉的富贵人家内室,闲愁难以排遣。

翻翻温庭筠的词,如《菩萨蛮》的“小山重叠金明灭”、“水精帘里颇黎枕”,都属这类典型。《旧唐书》说他“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大约也是妥切的概括。

用金漆画了鹧鸪的屏风,令人联想到富丽的艳情,或许就是飞卿词的主调吧。王国维的潜台词似乎是:词品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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