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天津人,居津也未久,只因为那里有我最亲爱的叔婶及弟兄,我曾把那里当做我的故乡。来台几十载,对于那里的怀念,一如对故乡北平的怀念一样,只要有人提起天津,就好像提起故旧家人,令我心中倍感亲切;可能这是使我敢于执笔写这篇文章的原动力量。
天津这个直辖市,距北平虽只有二百四十华里之遥,可却和那古老的都城无一相似之处。有人说天津像上海,所指的是这两个地方同样都是水陆码头,商业繁荣,市中有租界地区,全国各省各地,各界各流的人士都荟萃于此。
讲到吃,天津有最豪华的西餐厅,而且俄式、法式、英美式、德意式分门别类,中菜馆更不必说了,山东馆占最大势力,川菜、闽菜、粤菜也一无所缺;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没有一家标明“天津本地特吃”的馆子。今天在台北市上,曾有过一两家以天津口味为号召的小餐馆,为了慰乡思,曾一一去巡礼,所吃到的,也多属于小吃,而少大莱。那么,难道天津就没有什么名菜吗?曰:有。天津当然有很有名且他处所无的吃食,但不完全是菜。
一、烹大虾段:大虾者,明虾也,可是在天津,大家称为对虾的多。买时不称斤论两,而是以对计算,两只弯弯的虾颠倒合和一起,就是一对。在记忆中,这对虾似乎比台北市上的明虾体躯大得多,因为它大,所以整条上桌者少。每当春夏之交,各餐馆中的应时名菜都列烹虾段为首。烹也者,似乎和今天的干烧相似,大虾切成段,过了油(用油煎透),加酱油及适量的糖,烹煮到汁水将干,盛盘后略见余油,不见汤汁。吃起来鲜美而入味,也就是说虾肉上已有咸甜等可口滋味,不像如今酒席上的明虾,外面浓浓红红的汤汁,而虾肉却淡而无味。这道菜在北平、上海,可能也有,不过,虾的本身大半比不上天津的鲜,因天津滨海,虾离水时间不久也。
二、侉炖鱼:这是山东餐馆中的拿手菜,但在济南以及北平却都没有,只有天津的致美斋以此飨客。这是用大鲤鱼切成瓦块,裹上面糊炸透,再加葱、姜、花椒,以及盐、酱等调味,宽汤(即较多的汤)炖煮,酱油色不可过浓(若酱油多就成了红烧了),炖透后连汤一起盛碗,上面再撒点香菜末,鲜香无比。
三、潘鱼:也就是醋椒鱼汤,据说是民国初年国务总理潘复家传出的做法,也只在天津餐馆的菜单上有过此名。是用整条的活鲤鱼炖汤,汤上撒葱、蒜苗、香菜等切的碎末,以及大量的醋和胡椒粉。这菜的特点是醋辣味浓,但不掩其鲜。当然鱼鲜而无泥土味,醋香而非化学制品,都是重要原因。在此偶然自做鱼汤完全不似记忆中的美好。
四、贴饽饽熬鱼一锅掀:这名称是最近在这里以天津口味标榜的餐馆中才看到的,在天津只是普通人家里的家常吃食。譬如天津人在街头相遇,一个问:“吃过了吗?您哪。”一个回答:“吃啦!”“吃的嘛?”“贴饽饽熬小鱼子,您啦。”小鱼子大半是鲫鱼,或者是未长成的小鲤鱼,当然黄鱼季节也用黄鱼,反正是廉价鱼类。熬也就是红烧,不过汤水加多点而已。天津家庭厨房中很多用柴灶,灶上铁锅既大又深,锅中心烧上鱼,在锅的四周贴上苞谷粉或小米面做成的饼子(即饽饽),盖严锅盖,灶下火要烧均匀,亦即锅中心与周围都受相同的火力,约二十分钟,鱼烧透,饼子也熟了,然后同时出锅。饼子可能沾了很多鱼汤,特别好吃。如今台北市上这一道吃食,饽饽虽也是苞谷粉做成,但成品完全走了样,吃起来半生不熟,而鱼一律用黄鱼,绝对不鲜,相信吃过的人都会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