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有一些游戏规则,而标准读者常常是热衷于玩这个游戏的人。我的朋友忘记了他在玩一个游戏,进而把他自己作为经验读者的期望置于作者对标准读者的期望之上。
《傅科摆》第115章有这样一个情节:1984年6月23到24号之间的夜里,小说主人公卡素朋在出席了在巴黎国立工艺学院举行的一个神秘社团的典礼之后,像着了魔一样,走过整条圣马丁路,穿过奥乌尔斯街,来到博堡中心,然后再到圣梅丽教堂。之后他又沿不同街道继续前行,直到他抵达孚日广场。所有这些街道的名字都出现在我的书里。
正如前所述,为了写《傅科摆》的这一章,有几个晚上,我沿着同样的路线,拎着一个录音机,记下我观察到的东西以及当时的印象(在这儿,我是作为经验作者透露我的写作方法)。而且,因为我有一套电脑程序,可以告诉我在任何一年,任何一刻,无论在什么经度或纬度,当时当地的天空是怎样的,我甚至查出来那个晚上应该有月亮,在不同时刻从某些特定地点可以看到它。我之所以做这些工作并不是因为我想仿效埃米尔·左拉的现实主义,而是(像我说过的)因为在我叙述一个故事的时候,我喜欢能够让我所描绘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小说出版后,我收到一位读者来信。这位读者显然已经去过国立图书馆,读完了所有1984年6月24号发行的报纸。他发现在雷奥缪尔街的一角—我在书中并没提到这条街,但它确实在某段和圣马丁路交叉—在子夜过后,差不多就在卡素朋路过的时候,那儿失了一场火,而且是很大的火,因为在报纸上都有报道。这位读者问我卡素朋怎么会没看到这场火。
我回答说,卡素朋当然看到了起火,但因为某种连我都不知道的神秘原因,他没提到这场火。在一个里里外外充满了真假悬疑的故事中,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我的这位读者毫无疑问仍然在试图找出卡素朋不提失火的原因,也许在怀疑是否是圣堂武士们的又一起阴谋。而事实是,我拐过那个街角时可能不是半夜12点,也许我路过时火还没有烧起来,或刚扑灭不久。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这位读者是在用我的文本来做他想要做的事:将小说中的每一个细节和真实世界发生过的事一一对应起来。
关于同一个晚上我还有另一个故事可以讲给你们听。两个故事的区别是,我刚提到的那位读者比较吹毛求疵,想让我的故事和真实世界一一对应起来,而在下面要讲的故事里,读者想让真实世界和我的小说对应起来。两者略有不同,而在我看来后者更有意思。
法国美术学院的两名学生找到我,给我看一本相册,在里面,他们按图索骥,重现了卡素朋走过的全部路线。他们在夜里同一时间段去了我所提到的所有地方,一一做下摄影记录。在书中第115章末尾,卡素朋从城市下水道里冒出来,穿过地窖,进了一间亚洲酒吧,酒吧里挤满了汗流浃背的顾客,到处是啤酒桶和油腻的唾沫。这两位学生居然找到了那间酒吧,并照了张相。不用说,那间酒吧其实是我编出来的,虽然那周边一带确实有很多酒馆,在设计这间酒吧时也都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但这两个男生也毫无疑问确实是发现了我在书中所描述的酒吧。我再强调一点:经验读者会想要查看我的小说是否描绘了真实的巴黎,而这两名学生并没有把经验读者的关注点加在他们作为标准读者的责任之上;正相反,他们想要把“真实”的巴黎转换成存在于我书中的一个地方。巴黎街头林林总总,可以有很多发现,而他们只选择了能和我文本叙述相对应的那些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