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靠近西南边陲的县城,北倚元宝山,南临沙白河。顾名思义,那山,远看状如元宝;那水,一眼可见河底白沙。据说,从小喝这水长大的女子都是眉眼柔似水,皮肤如白沙,即使相貌平平,也是别有风致。
邹开远算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乡下有田土,城里开药铺。开药铺是经过掂量的,不管你有钱还是无钱,不论你是国军还是共军,人都会生病;即使落草为寇,也有生疮害病的时候。所以,越是动荡不安,兵荒马乱,药铺的生意就越兴隆。邹开远善于经营,也懂点医,一些丸散膏丹还能亲手配制,常说的一句话是:“未知病,焉知生。”他凭做事用心,没几年就发了。在待人接物方面,多采取“守势”,都是别人找上门来。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比较消极的处世态度,却使他在县城有了不错的人缘。
这个所谓县城,无非有一条贯穿全城的马路和几条小巷。那时所谓的马路,根本算不得马路,土路罢了。巷子的名称,都易记好听。玉兰巷,是因为街的两头各有一株玉兰。烟袋巷,是由于街巷在三分之二的地方拐了一个弯儿,呈烟斗状。水塔巷,那里肯定有座水塔。邹开远的药铺坐落在蓝白巷,巷名以一个染房命名,它专营以蜡染之法做蓝白图案的土布。虽为蓝白二色,却美丽奇绝,什么时候看,都清爽宜人。在染制的图案中,又以“八卦图”、“蝶穿竹”和“葫芦万代”三种图案最有名。“蓝伞把天撑得稳,鱼虫鸟兽都开心”,这是当地流传的“蜡染歌”里开头两句,说得一点不错。
读过私塾的邹开远,没打算把生意做多大,日子过得滋润,手里有些闲钱,足矣。他喜欢老庄,处世超脱,再烦心的事,也能淡然处之。“活在乱世,能安心赏月,就行了。”这是他常说的一句。对生老病死,他持宿命观点,说:“别惦记长寿,无非说来好听。依我看,越想长寿的人越早死。阎王爷手里掌着生死簿呐!什么时候想起来你,朱笔一勾,就跟着走了。”邹开远的日子也简单,每日两餐,下午一顿,大多在家,必有他吃不腻的一盘蒜泥白肉,半斤起码。旁边是个小碗,碗里装的是米醋。白肉蘸米醋,一片接一片,三下五除二,能把这整盘肉全都塞进肚子里。到了娶妻的年龄,他身体健壮,品貌周正,唯一不足的是眉毛略淡,眼睛略小,显得英气不足。但因家产殷实,为人踏实,仍是县城里受尊敬和被羡慕的人家,都说谁家的小姐能嫁到邹家做儿媳,才叫福气呢!按着老规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父母包办下,经过一番挑选,他结婚了。夫人金氏,眉清目秀的,是一家茶庄的独女。茶庄经营的是本省盛产的沱茶和红茶,通过船运,贩卖到外省。
成婚那日,诸事顺心。喝喜酒的人,没个不高兴的。唯有揭盖头的时候,邹开远急了些,气力大了些,不小心把斜插在新娘鬓角的簪花,扯了下来。女客们不觉“呀”地惊叫,老辈们说,不要紧,捡起插上就是。谁知新娘把头一扭,不干了,背转身去。好一阵劝,才又重新面对新郎站好,婚礼得以继续,但热闹气氛似乎差了一截。
夜静了,洞房里传出男女间的对话—
“为什么不让我把花儿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