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6)

无需多久,监舍里鼾声起伏。张雨荷一向患有失眠症。到了劳改队就无药自愈了。其实,有药:这药,就叫“累”。收工回来,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只想躺倒,躺在哪儿都可以,倒在什么地方都行。这个夜晚张雨荷毫无睡意,全副心思地盘算:明天进城自己该吃什么?炒肉一份,是肯定要买的,要一口气吃光,一片也不剩。若碰上炒猪肝,也要尝上一盘,唉,好久没尝了。要吃上两根焦黄的、香香的油条,还要一碗炒饭,再要一碗馄饨,一碗醪糟,里面的鸡蛋要放两个,起码两个。最后还要吃点甜的。张雨荷很清楚,犯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在家里听留声机,有的门前听狗叫,有的读了半辈子书,有的种了一辈子庄稼,如今同睡一条铺板了,还有了许多相同处。最大相同处是都想吃好的,如一碗白米饭,一块大肥肉。

第二天起来,张雨荷的精神并未因失眠而萎靡。当班的干部是中队长,见她穿的衣服不像是上山劳动,便问:“你今天去干什么?”

张雨荷答:“报告中队长,是昨天陈司务长让我进县城拿囚粮的三联单。”

中队长又问:“就派你一个?”

“是。”

陈司务长大概是听见了中队长的询问,忙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解释道:“就是到县城拿张三联单嘛,派个有文化的犯人去就够了。”

中队长点点头,不再说啥。

张雨荷心里高兴透了:这一下,没人监督了,想吃啥,吃啥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张雨荷下山了,快步如飞;如同怀春少女扑向渴望已久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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