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民[天意眷顾倔强的人](3)

走上哪条路,一是天分,二是天意。但相比这两者的可遇不可求,更需要明白的或许是:倔强不代表杜绝脆弱。

林怀民脆弱过。1975年,林怀民在巨大的经营压力下,第一次试图解散云门。直到一个多风的夜晚,他无意间探访久未踏足的练舞所,为两个留守的女孩授课。他在自述里这样说:“教着教着,我发觉自己兴奋起来。下课后,舞者们趴在地板上喘息。我要离去时,她们坐起来,静静地说:老师,谢谢你。我冲下楼,在无人的黑巷里狂奔。流着泪,我记起玛莎·葛兰姆的话:我没选择成为舞者,是舞蹈选择了我。”

俞大纲是云门的贵人。这个戏曲和古曲诗词大家,在 1975年秋天云门意欲关门时伸出援手,帮助林怀民找到周转资金,更是点醒林怀民的恩师。他在午夜的电话里苦口婆心:“云门是一个新的开始,不能刚开始就放弃。你还年轻,只要坚持下去,吃再大的苦头,总会看得到它成熟,总会得到安慰……你不许关门!”1978年,俞大纲心脏病发去世,2011年,林怀民在自己著作的扉页上写:献给俞大纲。

如果说第一次的脆弱,是尚未成功时的蹉跎,那第二次的脆弱,则来得更为惊心动魄。

2008年,云门八里排练场,大火如同潮水,舞蹈道具全数焚毁,数十载心血积累,一朝灰飞烟灭,留给林怀民的,仅有《九歌》的寥寥面具。

《九歌》是林怀民事业的另一个分水岭,它是 1988年林怀民解散云门、历经三年 Gap Year后的复出之作。 “我用了 20年的时间把我脑海中的文字洗掉。”林怀民说,“从《九歌》开始,我走出了文字的束缚,开始真正为舞而舞。”

舞蹈无疑是一种仪式,能逼出人心中诸多的鬼魅和魂魄。《九歌》中有这么两个贯穿全场的意象,一是一名身骑单车的白衣人如风驶过,回头张望,二是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手拎皮箱,目不斜视。《九歌》的演后谈里,数人问起那两个意象的意义,林怀民说得最多的只是:谢谢大家和我们在一起。我相信,他的脑海中必定涌过影像万千;而浪迹半生,那两个身影就像是祭奠曾经的自己。

他在说明书里写:众生必须无止境地祭奠,因为“神祇从未降临”,众生的苦难只能由众生自我救赎。

2008年的这场大火,便是最现实的自我救赎:大火不到一个月,各界自发捐款上亿,云门绝处逢生。

《九歌》之于林怀民,有两件事让他难以忘怀,一是 1994年,编舞完成后,他去到印度,乞丐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他想起父亲“跳舞可以是乞丐的行业”的旧语,却下了云门“利益众生”的决心;二是 2008年的大火,他怀疑是神灵启示,身为佛教徒的他更惊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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