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部队撤离山东,轰炸于12 月14 日开始了。在山东落脚的传教士凯瑟琳·汉德写道:“……我们南部的兵营被炸了,我的房子在摇晃……那是一段我不愿意再次谈起的经历。在轰炸结束之后,我几乎无法说话。一共掉下来7 枚炸弹,但并没有全部爆炸。有2 个人被炸死,很多人受伤。”接下来几周不断有轰炸发生。12 月25 日,汉德悲伤地写道:“这是怎样一个圣诞节啊!我在早上还对能够在教堂服务感恩,但到了下午,就有11 枚炸弹扔了下来。”她记录道:“我必须用膝盖抵着一张凳子,才免于瘫软在地,这令所有人变得更加惊恐了。”第二天,随着轰炸机的消失,“人们不再急急忙忙跑向防空洞”,但心里依然怀着恐惧。
在其中一份记录中,杜重远写道,越来越多的难民畏敌人之轰炸机如“鬼神”。政府人员努力使平民对敌人不间断的空袭做出理性的反应,但迷信是他们面临的一大阻力。中国当时的舆论,如同3 年后的伦敦。对很多人来说,他们的反抗是真实而激烈的,但同时他们也怀着噬心的恐惧:死神会在任何时刻到来——毫无预兆,而且方式极其恐怖。
凯瑟琳·汉德在中国军队从山东撤退时所见到的这一幕场景,随着战争往西部深处延伸而无数次重复上演。华北和华中地区的战役已经泾渭分明,但难民不受军事纪律的束缚,他们在惊恐中从一个冲突之地转移到另一个。没有人知道日本人的动作有多快,以及在他们到来后,其统治将会是什么样子。撤退到内地的国民党很快建立起一个抗日政府的形象,它收入了大批爱国分子,这些人宁愿流亡也不愿处于日本人的压迫之下。实际上,这是许多人逃难的动机。
对那些逃离华中地区的人而言,他们的命脉在于长江——这条水路可以将他们安全地带到武汉,或者再西向800 公里上游处的重庆。政府安排了近2.5 万熟练工人随之西迁,以备日后从事军械制造。工厂也被拆解、装船,因为在战争中不可能另建新厂。最为出名的难民中有几个是上海商人,他们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工厂带走。一位铅笔制造商回忆道:
我与全体职工在敌机轰炸、炮火连天的危险时刻,争分夺秒地(将工厂拆解开来),随拆随运。我们将拆下的机件装上木船,在船外以树枝茅草伪饰,掩蔽船内物资。船沿苏州河前行,途中遇到敌机空袭,就停避在芦苇丛中,空袭过去,再继续前进,终于经镇江运达武汉。
另一位难民后来也回忆起乘船行进中遇到的实际困难。随着他们不断地往上游走,乘客必须转移到小船上,尤其是在一些危险的浅滩,那里需要高超的拉纤与划船技术才能通过。还有其他一些危险:
这天是旧历除夕夜,寒气袭人。当船队行至万县石宝寨的时候,我们遇到两艘海军鱼雷艇直冲而来,掀起的巨大波浪导致一条木船触礁沉没……最后仅剩下少许桅杆露于水面。后来,经过多方面打听,得知离此15 公里处有一水性高超的老汉,其手下有徒弟数人,俗称“水老鼠”。他们专门打捞沉船物资……从大年初一起就开始打捞,他们用两只小船在沉船位置上固定,小船上放着火盆、烧酒。“水老鼠”们轮流下水,用铁钩、铁夹子把木箱勾住,上面的人便一件件往上拉。随着重量减少,沉船渐渐浮起……经十天的打捞,沉船终于浮出水面。但船底的洞太大,已经难以修复,因此我们只得另雇木船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