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种不完美,却使得这个无论是悲是喜的情感故事,有着一种不再神圣的、可以被嘲弄的意味包含其中。既然家庭的肮脏、繁琐、无爱、冷酷已经昭然若揭,那还有什么是必须被掩盖和装饰的?索性来一次真正层面上的人性探求,抛开惯常的伦理,让爱来得不寻常,迷失方向,直至走入无垠的空洞和迷茫。
美得畸形的事物,也许是世间唯一可爱恋的东西。而爱上一个人,或者一个花瓶,一幅画,也意味着这其中蕴藏着畸形的美感。或者即使这个人或物件并不畸形,你的心也是畸形的,扭曲了你眼前的形象,夸大着那仿佛值得你爱的方面,忽略那不伦的、无理的方面。
僭越本分的情爱,伴着幽独的水仙花,伫立于天地之间,仿佛一道横亘在父母中间的屏障,凌迟着他们荒芜的感情。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许小寒一人,而她又是那么美得超凡脱俗,连父亲都会情不自禁地爱她恋她,欣赏玩味着她的纯情,和她的如诗般娇弱的青春光华。
对父亲的爱恋一如藤蔓般牵缚住了许小寒正常情感的萌芽。她也许自私,也许心机深重,但这一切都暗含着她那经不起摧折的柔弱的自尊、恐惧和卑微。沉湎于爱的毒药而不能自拔,为了那一时的欢愉不惜破茧成蝶,享受短暂得可怕的光阴中抓不住的细若游丝的幸福。
不事雕琢的、本源的爱恋,像带刺的蔷薇,怒放在幽暗的夜。婆娑起舞的,除了女人为爱而繁衍出来的一切机智、聪慧和自私自利,还有宛如萤火虫般闪亮的情感的细雨丝,冲刷下来,令天地一片浑浊。
永远做不回自己的是母亲。她是可以随时被省略、被遗弃的对象。但为了女儿,她却可以忍受一切,甚至忍受同女儿暂时的分别,以及同丈夫永远的貌合神离的无爱婚姻。如今,纵然连这婚姻也无法保全,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容忍、蕴藉,她只是母亲,却何尝把自己也当个女人般看待?
也许,一切时代的贤妻良母,都需要这般隐匿自己的本体,维护着家庭的空架子,进而保全子女的幸福安康。
这可能是给过张爱玲温暖的母爱,却始终若即若离地徘徊在她生命的边缘的母亲黄素琼,在她头脑中产生的被神化了的意象。
母亲虽然是现实中的依托,但毕竟同自己陌生而疏远,仿佛自己不是从她的体内被孕育出来的。许小寒被命定地只能爱上自己的父亲,成为母亲的情敌。父亲原本是一个同其他男人一样的凡夫俗子,在女儿爱的光环照耀下显得如此迷茫和无助,最终还是无法摆脱及时行乐的本性的驱使。也许他是在逃避,但却逃避得如同其他男人一样自私和冷酷。与其让爱继续这么摧残着自己,不如抛开腐蚀着自己的一切,哪怕结局是以摧残所有女人为代价。不管是不爱的、爱着的,还是被当成替代品的,最终都只能听凭男人的任意摆布。
男人终究是要主宰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所以小寒的归宿不再,她若想有所皈依,也只是自己内心的东西,与别人无丝毫关系了。所以,一部《心经》是永远只能诵读给自己默默听的。母亲也许愿意听,但那是迁就的慈爱,而不是真心的聆懂。爱,只关乎自己。
顿挫的屠刀藏于体内,啃噬着所有人对爱的关照。阴狠变态的母亲是张爱玲每每涉猎的主体,而在《心经》里,难得看到的母亲温暖的形象,也许是唯一能给她带来些许安慰的一剂良药。弟弟张子静说姐姐用文字报复父亲,其实,她何尝不是在用文字寻求解脱?了却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圆的梦,许多人,许多情感,就在笔下,轻巧地被描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