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的字里行间,仿似熔铸了张爱玲对完美的父母亲形象的热切追逐。母亲的无私和完美,汲取自现实的土壤,所以平静、安详,充满温暖和爱的光芒;而父亲的完美,终究是表面的、易碎的,经不住岁月的风蚀,也永远无法触及。虽则你看到他矗立在玻璃窗的另一侧,如果想贴近他,你需有打碎玻璃的勇气,而不惜划伤自己的手。
可是终究美梦会被惊醒,在女儿眼中如此完美的情人——她的父亲,却注定了只是一个悲剧中冷漠的幽灵。他在的时候,你生活在虚幻的池藻中欲罢不能;他离去了,你也仍然会为他空守着内心的寂寞,惧怕他人占据你心目中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固执地排斥一切正常爱情的呼唤。
张爱玲寂寞的情怀,被封锁在爱的迷离之中。碰触到她的文字之灵的人们,何尝不想领略那一丝玄妙的幻境中的惆怅伤怀?家庭不幸的孩子总是喜欢耽溺于幻想中麻痹沉沦,因为在现实中他们的灵魂找不到出口。
于是幻想化作烟云,一圈圈扩散,迷蒙了他们的双眼。对张爱玲而言,《心经》诵出的是救赎与解脱之后的舒缓、惬意,仿佛读过一本虽不厚重,却庄严宏大的佛经一般,直达人的灵魂深处,去追索人生的原罪,求得精神的释放和解脱。
书香门第,诗簪之族,父亲却是那般不堪,母爱又是如此遥不可及,能陪伴张爱玲守着空中孤月,任泪水为月亮披上雾茫茫的纱衣的梦幻,就是对人性最深入的解读。文学是她幻想的土壤,仿佛神衹一般直达灵魂深处。这是生命的本源,是只有在神话中才能求得答案的宿命。
幼年之时,父亲也曾对她循循善诱,熏陶指点。可是一朝春残,美梦却一去不返。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在她内心一直有一个想重塑父亲形象的愿望。塑造一个能令自己敬重甚至爱恋的父亲形象,会给予内心多么大的慰藉和安抚。
可是这样的父亲,真的是从内到外,骨子里就如此完美的么?显然她没有一味地掉入幻想的漩涡顺流而下。清醒与老练始终是她驾驭文字时的两把双刃剑。虽然只有二十三岁的年纪,她却可以本能地重塑出比她的年龄成熟很多的文学形象。即使二十岁的许小寒,也在得知父亲和同学段绫卿姘居之时,首先想到不能让爸爸伤害绫卿。其实她爱得盲目而不伦,但她毕竟还有一颗善良得柔软的心。她第一时间没有把自己同绫卿对立起来,当成可仇恨的情敌而处之,而是仍将她先视为同学和知己。
无疑,《心经》中的人物个个都是清醒的。可这种清醒的意味,却愈发增强了宿命地威胁和悲剧氛围的衍生、发展。正因为清醒和冷静,这不伦之恋才显得那么无可奈何而令人毛骨悚然。
也许,张爱玲宁愿自己脑海里的父母形象,都是这么令自己痴缠迷恋,因为他们毕竟同自己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可是,这份情感终究只能是畸态产物,现实中的家庭生活已然那么千疮百孔,如果爱,也是一场畸形的爱恋,因为世间原本没有一分爱不是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