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们将其视为天才。研究者们用不吝深刻的语言,一遍又一遍的剖析她塑造的文学形象,把她誉为鲁迅的精神传承者,肯定着她作品的永恒性和其他作家难以企及的存在主义思想深度。
其实,张爱玲的作品,不能不说是她在现实中生活的圈子里人性的真实写照和反映。就像一面摆在凌乱的梳妆台上的镜子,小巧而浑圆的轮廓,仿佛散发着香水和口红的味道。于是这廊坊居室内的一切男女宿怨,穿着旧上海晶亮的绸缎旗袍的女人们,鬓发由于电烫过而玲珑别致的蜷曲,腰间是一节欲罢不能的男人的手臂,灵与肉便在此刻交融共生,上演一幕幕普通人的传奇故事。
她曾明言喜欢做现实的镜像。有人说,爱本是一个家庭和谐共存的基础。奈何现实同理想总仿佛湍急河流对岸永远无法相聚的两株蒲公英的根须,无爱而又生恨的家庭,比比皆是,即使在张爱玲所处的那个年代,也是屡见不鲜的。
她在散文中曾描述一个朋友的母亲喜欢凭窗而立,看外面街路上的景象。有时一些画面就是颇具戏剧性,值得深思一番的。比如有一次,一个外貌堂皇的男人将一个女人扭打到街头,很多围观的人抱不平,便叫嚷着让女人把男人告到巡捕房。可是女人说,我不要他去巡捕房,我要他回家。然后一迭声地乞求那个男人回家后再打她。这种事情在我们的时代也许只能算特例,但在张爱玲所处的时代,一场又一场破坏的间隙里的那些颓唐的平静下面,人们的生活的确一如这画面一样无望,仿佛陷入一口深井,无论如何够不着地面,于是用伸长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示意井口上观望的人们,期盼着能得到一点帮助。而其实这次第,不但自己帮不了自己,他人亦无法可想。
当细细品咂着那流走如珠的噙满细腻感受的文字,不禁会羡慕起张爱玲的年代,没有电视、网络充斥在现实生活之中,反而愈发真切地体验着身边美得单纯的事物和景象。她会注目到水门汀上泥中种着的两排常青树,还有坐在石阶上头发油腻腻的小姑娘,并自认为这小姑娘很像自己。她多看了这女孩子一眼,便引发了女孩喜滋滋的模样,而女孩的同伴也一样喜盈盈的。
可是张爱玲却始终觉得这女孩像自己,仿佛顾影自怜时水面上的倒影突然活了起来,就在对面同样地审视着自己。她认为小姑娘的绒线也许只够织一小截袖口,想着想着内心涌起一丝悲哀,默默走开了。小姑娘拥有的物质上的安慰并不多,但她还是那么单纯地用笑意表达着自己对生活的感恩和快乐的心地。如果这小姑娘果真像张爱玲本人,那么她一定是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却可以满足对幸福的寻觅。
在家庭中冷冰冰地得不到亲情宽慰的心,在同素不相识的人邂逅时的一瞥之中,却找到了知己般地,撩拨起淡淡的哀伤和愁绪。这不能不说是亲情迷失中的一点珍贵的慰藉。她本没有任何等级心理,没有作为大户人家小姐高高在上的虚浮的荣耀。她追求着内心认定的平等、友善,对下人、仆人以及为自己服务的人,亦没有丝毫的看低过,蔑视过,更不用说训斥过了。她当然也不喜欢自我炫耀般地靠给小费来显摆自己的身份地位,可是小费,虽有时不大情愿,还是照常会给得很丰厚,搞到人家都十分眉开眼笑,她也并不后悔。
家庭仿佛是爱的失乐园,反而同外人的相处却充溢着简单、随便又有些温馨的意味。看来,当时代沉落下去,大的破坏还未来临之际,家庭已经不是人们避风的港湾。与其做一只绣在屏风上的从没有一丝活气的僵死的鸟儿,不如像捡拾秋天的落叶一样,把支离破碎的亲情拼凑起来,作一幅文字的图,在多雾的清晨自己一个人慢慢体味、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