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有了曹七巧对一双儿女婚姻和幸福的摧残,有了聂介臣及其续弦对儿子的格格不入的“理解”,冷漠的嘲讽和肆意的忽略。
仿佛那个独自伫立于小巷深处的,怀抱着一本厚厚大书的小女孩,此刻又在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噙着满眼的泪花,回头望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被夕阳映照得如一座古堡的大宅 --- 她迫不得已逃离的家园,其实并非心甘情愿想要舍弃。旧的玩偶虽然残破了,终究是被寄予过一段心路、一段情感的玩伴,如今却随着日落的影子迅速而颓丧地西沉下去,即不可能一成不变地属于这个新的时代,恐怕也将不复属于她自己。她茫然失落,却也平静沉稳。
于是,文学的争奇斗艳的百花园里,悠悠然长出这么一株柔弱中透出傲骨和坚强的雏菊。
爱情不能成就婚姻是张爱玲认定的宿命。婚姻的枷锁也无法锁住彼此,锁住爱情。有爱的婚姻反而不幸,而无爱的婚姻亦抵挡不了爱情的诱惑。人性是随意而盲目的,所以爱情和婚姻,以及整个人生,也都是猥琐而盲目的,是人性的牺牲品,是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不爱的人却要为了一些世俗的羁绊而牵手终身的卖身契。
曼桢和世钧的爱情,也许是唯一真挚而不掺杂虚伪或利益成分的,可是一样逃脱不掉命运的捉弄。世家大族和没落家庭的爱情和婚姻,如此真切地沿袭着几千年来社会遗留的陈迹。妥协于现实,恐怕是婚姻唯一牢靠的基础。情感不是苍白得几近荒废,可是在金钱和地位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和卑微。虽然如此,毕竟还有一丝浑浊的苍茫可以被领略,但终究掩藏不了人性本然的虚伪和欺诈的实质。
鲁迅曾说过,吃人的是我哥哥,我也曾吃过我妹妹的肉。如果说鲁迅的论断是从大的方向上展开,将整个社会描摹成一张血盆大口,那么张爱玲则是用自己亲身的生活感受,刻画出了亲情的疏远,人性的淡漠,阴谋就在亲人中间恣情地被演绎,因为曾经深受迫害,就要把这迫害施加于他人。
显然,最能成为被迫害对象和牺牲品的,其实只有亲人。于是,至亲的人被那些扭曲变形的灵魂践踏成了一文不名的铺路石。生活已然毁灭了自己,自己又亲手毁灭了亲人。仿佛树的年轮般注定会一圈一圈生长下去,像水的波纹一样一环一环弥漫开来。生命是一个恶的循环,遵循着恶的延续的法则。
生命的钟仿佛停止了。杀人不见血是高墙闭锁下生灵们的夙缘,放一条生路给别人、给自己,在这个地方是那么不合时宜,只有将自己和别人一寸一寸杀死在时间的静默的流淌之中,才是唯一的出路。被奉上祭坛的,除了个人的幸福,家庭的和谐,还有一点点可怜的隐私。
疯狂的报复,像一剂麻醉品,昭示着封建时代遗落的父母对子女权威式、凌驾式的所谓亲情挚爱。走进无光的角落,带着心灵深处被鞭笞的血痕,失神的双眼倒映出时间的影像,此刻已然无任何意义。沉沦下去的结果是放纵,人同走兽亦无大的区别。慢性毒药戕害人性的结果,就是默然接受命运的摆布而使自己沦为自甘堕落的生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