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读着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我身在忘川》,会不自觉地滴下泪来。无数个日夜的缠绵悱恻,换来的只是一场繁华凋落,情缘易老。读者的眼泪夺眶而出的一刹那,含着自己的体悟,还有他们对情感的一丝回味和眷顾。可是即便《我身在忘川》,也令人不得不怀疑胡兰成攒成此篇的初衷。
张爱玲义气而冷静地处置她与胡兰成之间的情事,选择在胡兰成四处避难的困境之中,屡次接济他;而在他已基本逃离险境,有了较为安稳的工作之后,跟他提出分手,随信还附寄了30万元的稿费。一个相识之时,只有24岁的青葱女郎,守着一个大她14岁的已有妻室的中年男子,还需面对他的一度滥情,面对同小周和秀美争夺丈夫的不公境遇。
有了其他女人,胡兰成便对张爱玲的痴情更加感到理所当然,甚至刻薄地指摘她在生活细节问题上的处理不当。张爱玲在这一幕戏剧中,扮演的是一个隐忍、慈悲、义气而又凄楚的痴女角色。只不过这戚戚然的宿怨没有被她挂在脸上,却轻巧地写入文字之中,可见她对男人的本性是知晓的,但为爱为情而悲悯宽容,是她那老练深沉的个性使然。
胡兰成纯熟唯美的文字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虚伪、矫情和薄幸。两个人静守在公寓间里,望着夕阳余晖洒满一室,宛若地板上绽开无数秋日里山坡上星星点点的雏菊。那个时候,张爱玲的心地也许是单纯无瑕的,是沉溺在爱海之中徜徉、翩跹着的。她会用细长而温柔的手臂,搭在胡兰成的肩头,然后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以为这就是像日光一样永恒的爱恋。
奈何男人的心中,永远要将情之殇遗留给生命轨迹中已然落幕的女人们。年纪刚刚十七岁的周训德,比张爱玲更加年轻,貌美,想必也会令胡兰成如同初逢张爱玲之时一样,如胶似漆,魂牵梦绕吧?于是爱玲的影子,便被淡化成一缕炊烟,随霞光散尽了,迷失在天边地平线之下,与他的视域再无一些交集。若胡兰成果真爱小周的年轻美貌,那么大他两岁的范秀美,又何以再次同他成婚呢?这个男人,在乱世之中,只能使自己的情路愈加纷乱下去。他是虚伪、羸弱的,同任何男人一样,在风云变幻之下寻找慰藉,弥补内心的极度失意、恐惧和惶惑。
张爱玲远离了这个男人,对他不理不睬,没有继续痴缠在情路之上摇摇欲坠。她不会像旧时的女人一样哭闹、上吊,或者用其他一些方法自寻短见,也没有像她母亲那样毅然决然,离家出走,用勇气和豪气在人们心目中树立起一个愈发明朗的女强人形象。
爱玲是隐忍地甚至是坚强地面对着胡兰成给她设下的迷乱棋局。曾经许诺她一世安稳的那个年长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跟她描述小周,把难题抛给她处置:现实已是如此这般,你或者选择漠然接受,或者你自己看着办吧。
胡兰成怎会不知爱玲对他的感情?正是借着这份情谊,他便使出男人们惯用的伎俩:既成事实,看你能有几分奈何。与秀美的关系亦是如此。爱玲去看他,他与秀美恩爱频现,试图向爱玲说明,这个大我两岁的女人,是如何会关照我的生活,从贤妻的标准来看,我只有依赖着秀美,才能在这风云乱世之中寻到一个安静的归宿。而爱玲,是心高气傲的,是一个生活能力欠缺的惊世才女,又怎能同旧时代的小脚女人去比较贤良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