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我们从20世纪进入21世纪的那个夜晚,的确发生了一些改变。那种“向前看”的冲劲似乎减弱了,迎接未来更多地变成了守住当下。人们不再展望事物的发展走向,转而开始思索其当下的状态。
举例来说,在金融领域,一项投资的未来价值从此显得没有其现有价值重要。进入新千禧后不过10个星期,主要股指就打破历史最高纪录,其中侧重科技股和未来收益的纳斯达克指数更是冲上了5 100点。自此以后,股市开始下滑,至今也没能完全恢复。诚然,互联网泡沫破灭算是肇因之一,但股市疲软与数字技术成败毫无关联,却与更宏大的社会转变息息相关,人们从期待未来转向重视现有价值。人们不再展望未来,转而开始关注当下。对一项投资而言,“总有一天”能价值几何显得不再那么重要,比起“总有一天”,人们更看重“今天”。一只股票有什么故事可讲,也就是说有什么未来升值的迹象,开始变得没有股票实际的实时价值重要。我的股票现在值多少钱?我手头到底有多少?我的份额现在价值几何?
股市无限扩张只是在以未来为重心的文化基础上诞生的众多故事之一。20世纪那些伟大的“主义”(从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共和主义、乌托邦主义到弥赛亚主义)无不依靠宏大故事才能推动自身发展。在人们眼里,没有一样能在短期内或当下就发挥作用。它们都允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但都需要人们先熬过不那么美好的今天。(或者它们至少也能为当下提供一些总比过去所有痛苦稍好的条件。)最终结果能让一切手段名正言顺。今天的战争意味着明天的解放,今天的忍耐就是明天的救赎,今天的工作是为了明天的奖励。
这些故事曾长期令人信服,尤其是在美国,乐观主义和对未来的重视似乎可以被视作其民族性格。移民为了寻求更好的明天,冒着生命危险横跨大洋来到这荒野中定居。新世界需要书写新故事,而新故事给我们带来了前进的动力,号召我们为未来而活。新教徒那种今日努力奋斗只为明天更加美好的工作理念在美国深深扎根,其牢固程度远胜于其他任何地方,部分原因在于新大陆当时拥有富饶的尚未开发的资源,以及给人带来的那种广袤无垠的感觉。当欧洲怀抱着代表过去的博物馆和文化时,美国却自认为正在开辟新天地。
时至“二战”结束,这的确变成现实。唯一不同的是,美国的新天地不再是开辟新疆土,而是研发新技术、开拓新市场、提出新理念,从而不断发展经济,展开新的故事篇章。就如摩门教将《圣经》的古老故事引入当今的美国一样,从火箭船到计算机芯片,科技将把美国昭昭天命的故事继续引向未来。尽管人们对“美国梦”的解读不尽相同,但几乎都依存于鼓舞我们前行的同一类故事。从经济上、政治上到精神上,我们都靠这些故事支撑着。
这些故事合在一起,帮助我们构筑关于生活、国家、文化和信仰的叙事传统,我们采取故事的方式体验和描述世界。在这种叙事风格的镜头下,美国不仅仅是我们生活的地方,还关乎一个民族经过漫长岁月一路走来的旅程。苹果公司不仅仅是一家智能手机制造商,还关乎两个在车库里开始创业的年轻人,他们梦想着人类有一天能凭借对技术的驾驭发挥巨大创意。民主不再是统治的方法论,而是一股解放人性的推动力。污染也不仅仅是工业领域的责任,更是一场关乎整个人类文明存亡的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