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倒戈(2)

革命的暴烈和血腥自是难免,宽容一般在残忍之后才会到来。周人的气质的确迥异于殷人,以致荀子相信周文王只讨伐了四个国家,周武王只诛杀了两个人。孟子也不承认流血革命,他狡猾地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者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发明孔子精蕴向为孟子之长,而好代古人言却又是孟子之短。他这段话的前半截很是在理,深得孔子学风,而后半截则属于护短。他说古书不可尽信,正在于自己明白穿凿附会的容易。孟子认为“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孟子·梁惠王下》),既然殷民久盼王师,如大旱之望雨,那革命自然兵不血刃,何须大开杀戒?可革命真不是请客吃饭,如何有不流血的械斗?荀子之说较为现实,他认为:“鼓之而纣卒易乡(向),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说殷人醉酒未醒也好,说士兵阵前起义也罢,周人乘势诛杀了纣王是无疑的。

部落联军依靠了商王国的叛军取胜,之所以会有“倒戈”这事,浅言之是殷人精锐陷于东夷战场,深言之是由于神权王国信仰机能的丧失,最为直接的原因是,商人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常备军。殷契上的“王作三师”,这个“作”字的本义是人起身,而且是临事即时的,可知商人的军队都是临时聚拢而来。“常备军”的概念自是西来,而“常备”这两个汉字倒有些迷惑性,其实不妨将“常备军”的问题转换为“正规军队”或“职业军队”来把握。由此观之,兵还不是一种独立的存在或一种行当,他只是“兼职”而非“专职”,如果强说商王国的武装为军队,从身份上说无非是“民兵”与“奴隶兵”两大类(奴隶不算入民)。故真正意义上的常备军,是一股稳定的武装力量,你可以明确指出它的存在,包括它的建制,它的纪律,……

据利簋铭文所示,武王伐纣之战确实短促,行军的顺利决定了革命的时长,迅捷的革命在某种意义上也体现出早期文明的推进速度。武王革命后占有了“中国”,而此刻最为棘手的便是统辖难题。商的霸权被打倒之后,部族又归于“群龙无首”。革命前夜的“八百诸侯会孟津”,此刻却面临着共同敌人的轰然倒下,军事同盟有了胜利后的尴尬。然“见群龙无首吉”(《易经》),周人对天下的经略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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