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克礼对“幽玄”意义内涵的这七条概括,综合了此前的一些研究成果,虽然逻辑层次上稍嫌凌乱,但无疑具有相当的概括性,其观点今天我们大部分仍可表示赞同。然而他对“幽玄”的美学特质的最终定位,即认为“幽玄”是从“崇高”范畴中派生出来的东西,这一结论事关“幽玄”在世界美学与文论体系中的定性与定位,也关系到我们对日本文学民族特征的认识,应该慎重论证才是,但是大西克礼却只是简单一提,未作具体论证,今天我们不妨接着他的话题略作探讨。
如果站在欧洲哲学与美学的立场上,以欧洲美学对“美”与“崇高”这两种感性形态的划分为依据,对日本的“幽玄”加以定性归属的话,那么我们权且不妨把“幽玄”归为“崇高”。因为在日本的广义上的(非文体的)“幽玄”的观念中,也含有所谓的“长高”(高大)、“拉鬼”(强健、有力、紧张)等可以认为是“崇高”的因素。然而,倘若站在东西方平等、平行比较的立场上看,即便“幽玄”含有“崇高”的某些因素,“幽玄”在本质上也不同于“崇高”。首先,欧洲美学意义上的“崇高”是与“美”相对的。正如康德所指出的,美具有合目的性的形式,而崇高则是无形式的,“因为真正的崇高不能含在任何感性的形式里,而只涉及理性的观念”;“崇高不存在于自然的事物里,而只能在我们的观念里去寻找”b。也就是说,“美”是人们欣赏与感知的对象,崇高则是人们理性思索的对象。日本的“幽玄”本质上是“美”的一种形态,是“幽玄之美”,这是一种基于形式而又飘逸出形式之外的美感趣味,更不必说作为“幽玄体”(歌体之一种)的“幽玄”本来就是歌体形式,作为抽象审美概念的“幽玄”与作为歌体样式观念的“幽玄”往往是密不可分的。欧洲哲学中的“崇高”是一种没有感性形式的“无限的”状态,所以不能凭感性去感觉,只能凭“理性”去把握,崇高感就是人用理性去理解和把握“无限”的那种能力;而日本“幽玄”论者却强调:“幽玄”是感觉的、情绪的、情趣性的,因而是排斥说理、超越逻辑的。体现在思想方式上,欧洲的“崇高”思想是“深刻”的,是力图穿透和把握对象,而日本的“幽玄”则“深”而不“刻”,是感觉、感受和体验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