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对“幽玄”的历程及成立的必然性做了动态的分析论述之后,还需要对“幽玄”做静态的剖析,看看“幽玄”内部究竟是什么。
正如中国的“风骨”、“境”、“意境”等概念在中国文论史上长期演变的情形一样,“幽玄”在日本文论发展史上,其涵义也经历了确定与不确定、变与不变、可言说与不可言说的矛盾运动过程。历史上不同的人在使用“幽玄”时候,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侧重点,各有各的表述。有的就风格而言,有的就文体形式而论,有的在宽泛的意义上使用,有的在具体意义上使用,有的不经意使用,有的刻意使用,这就造成了“幽玄”词义的多歧、复杂、甚至混乱。直到20世纪初,日本学者才开始运用现代学术方法,包括语义考古学、历史文献学以及文艺美学的方法,对“幽玄”这个概念进行动态的梳理和静态的分析研究,大西克礼、久松潜一、谷山茂、小西甚一、能势朝次、冈崎义惠等学者都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其中,对“幽玄”做历史文献学与语义考古学研究的最有代表性的成果,是著名学者能势朝次先生的《幽玄论》,而用西方美学的概念辨析方法对“幽玄”进行综合分析的有深度的成果,则是美学家大西克礼的《幽玄论》。
大西克礼在《幽玄论》中认为“幽玄”有七个特征:第一,“幽玄”意味着审美对象被某种程度地掩藏、遮蔽、不显露、不明确,追求一种“月被薄雾所隐”、“山上红叶笼罩于雾中”的趣味。第二,“幽玄”是“微暗、朦胧、薄明”,这是与“露骨”、“直接”、“尖锐”等意味相对立的一种优柔、委婉、和缓,正如藤原定家在宫川歌合的判词中所说的“于事心幽然”,就是对事物不太追根究底、不要求在道理上说得一清二白的那种舒缓、优雅;第三,是寂静和寂寥。正如鸭长明所说的,面对着无声、无色的秋天的夕暮,会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之感,是被俊成评为“幽玄”那首和歌“芦苇茅屋中,晚秋听阵雨,倍感寂寥”所表现的那种心情;第四,就是“深远”感。这种深远感不单是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感,而是具有一种特殊的精神上的意味,它往往意味着对象所含有的某些深刻、难解的思想(如“佛法幽玄”之类的说法)。歌论中所谓的“心深”,或者定家所谓的“有心”等,所强调的就是如此;第五,与以上各点联系更为紧密相连的,就是所谓“充实相”。这种“充实相”是以上所说的“幽玄”所有构成因素的最终合成与本质。这个“充实相”非常巨大、非常厚重、强有力,与“长高”乃至崇高等意味密切相关,藤原定家以后作为单纯的样式概念而言的“长高体”、“远白体”或者“拉鬼体”等,只要与“幽玄”的其他意味不相矛盾,都可以统摄到“幽玄”这个审美范畴中来;第六,是具有一种神秘性或超自然性,指的是与“自然感情”融合在一起的、深深的“宇宙感情”;第七,“幽玄”具有一种非合理的、不可言说的性质,是飘忽不定、不可言喻、不可思议的美的情趣,所谓“余情”也主要是指和歌的字里行间中飘忽摇曳的那种气氛和情趣。最后,大西克礼的结论是:“‘幽玄’作为美学上的一个基本范畴,是从‘崇高’中派生出来的一个特殊的审美范畴。”